常先生本是小恙,歇息了半上午,精神头已好多了,闻说学生们前来探望,高兴得满面红光,连最后一丝病气都消褪了去。得了老师的鼓励和夸奖,几人也都很高兴,又上了车一路往城内去,把赵元贞、刘娘子家都走过了,又去颜家。
谁知颜钦若吃了药却睡着了。她们家婢女要把她唤醒,宋竹却是正中下怀,忙摇手止住,笑道,“不必打扰她休息,只等她醒了,告诉她我们来过便是了。这一阵颜师姐少来学堂,我们师妹们心里都挂念着……”
这一番话体贴温存,说得旁人更是面露钦服,在颜家还不好说什么,出了颜家小院,才上了车,便有位卫娘子笑道,“三娘,姐姐虚长你几岁,今日也就不客气了,倒是想要指点你几句,你对旁人还罢了,对颜娘子却无需如此亲近,她这人实在没什么意思,你对她如何,我们都看得出来,她却偏偏不识好歹,端午那次,要不是你得了越国夫人青眼,她还不知要怎么呢!这人成日里和赵娘子在一处,却也不想想,赵家和她家是什么关系,她不懂事还罢了,赵娘子是最精细的一个人,待她怎会有好心?你和你姐姐都是浑然天成,毫无心机的性子,所以都不知道,平时我们几个都远着她们俩,从不和她们往来。”
会主动出门来探望病人的,多数都是热心之辈,心热喜事,从来都是连在一起的。卫娘子一番话说得,倒是引得大家都点头赞同,纷纷道,“就是,三娘,你们家的姑娘,虽说都是天纵奇才,但个性也太醇厚了,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可要小心被旁人欺负了去。”
宋竹听着,心中不禁有一丝惭愧之意:且不说宋苓、宋苡是否真的是毫无机心的君子性子,她反正和醇厚没有太大关系,今日的事,也是奉母亲之意而为。只是这一出却又不好说穿了,虽说心里有些发虚,却也只能若无其事地道,“可有此事?我倒没多想,只想着毕竟都是同学。虽说有过些不快,却也不必就结下仇怨了。”
一位郑娘子便撇嘴道,“你虽然如此想,但奈何她心胸狭窄?这样的人,不吃个亏是不会改过的。”
宋竹倒也是真心不愿卫娘子等人和颜钦若、赵元贞对上,本来学业就重了,要是同学间再勾心斗角,多耗费心力?她平时有点时间都要拿来读书,当真是无心把宝贵的空闲花在这些事上,因此也是真正恳切地道,“君子之交,求同存异,从前的事,也不去说她了。既然姐姐们觉得颜娘子、赵娘子不是可交之人,那我等日后便敬而远之,尽到自己同学的情分,彼此间存一份和气。毕竟都是同学,彼此间若是勾心斗角,闹得不可开交,落在外人眼里,也是笑话。”
卫娘子和余下几位小娘子都露出感佩之色,均道,“道理我们也明白,不过若是那样的事出在我们身上,却做不到这般宽大,三娘这般性情,真是让人不知如何夸奖好了。”
宋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忙说了些谦逊之辞,卫娘子等人反而更是夸奖推重。她只好闭口不言,做出低调的样子,心中对名声两字的重要,却是越来越有所体会,更是举一反三地想到了反面去: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有数,绝对和如今流传的名声有极大不同。既然如此,世上许多盛名之辈,说不定也是名不副实,只是因为享受到了名声的好处,是以也不愿澄清,只是一味的沽名钓誉,沉迷在了名声之中。
想到此处,她不仅悚然而惊,在心中暗暗警醒自己,日后必定要更加刻苦读书,以便早日做到名实相符,也不枉母亲的一番苦心。——虽说两母女从未正式谈过此事,但宋竹心中,对母亲的连番安排,又岂能没有揣摩?想当日,大姐、二姐从未去过洛阳,更无需母亲用心,自然而然便焕发才华,引来四方的关注,也引来了一封又一封高质量的提亲信……若非自己天资有限,也就只有一张脸可以称道,母亲又何必费尽心思,甚至动用了大姐留下的珍藏,让她去越国公府赴宴?这般有意的安排,为的就是营造起她的名声,而营造起她的名声,为的无非也就是那些提亲的来信……
想母亲、叔母等人,哪个不是名门才女、书香世代?这些年来也丝毫未见她们举办文会为自己博取什么名声,会如此经营自己,对母亲来说只怕也是难得的从权之举,说到底,还是她本人不够争气,只能通过这般手段来争取亲事。若她真被这些虚名迷了心窍,又如何对得起父母?这所谓的惜身重名,只怕不仅仅是要注重名声,更说的是要顾惜自身修行,一面维护名声,一面也不为虚名所惑……
自己想通了这一层道理,宋竹只觉得这几个月来那带了些迷惑的欣然,全都为戒惧严肃取代,一举一动,仿佛都多了几分稳重,走进周家院子时,更是处处在意,不敢流露出丝毫骄矜之色,反而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旁人夸我,不过是人云亦云,因几个国夫人说我好,便也看我好了。我自己心里要明白,别人那样夸我,其实是另有用意,我可远远没她们夸奖得那样好。虽说别人夸我,我也无法阻止,但决计不能把这些话当了真,反而要加倍的谦虚谨慎。”
她心里有事,脚步不期然就落了后,不料前头就出了小小的乱子——原来是周娘子的兄长听说妹妹病了,特地从洛阳赶来探望她。倒是和几个小娘子撞在一块了。
周娘子能入读女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