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这四个字就像是四发利箭,接连着嗖嗖射入她的胸膛,痛得她连呼吸都是困难,可她居然还能开口说话,声音更是平静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害怕:“多谢王爷。”她只稍作颔首,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就着绿萝的手起身。
可糟糕的是,自打那年伤了脚后,但凡冬天她的脚踝便时不时会刺痛,发作起来更是连走路都不能,这些年太医也陆续来看过,却也只说外伤虽然痊愈,可血脉不畅却是根本,若血行不畅,疼痛自然不易去除,到了冬日便会更甚。说到底,还是她自个儿体质的缘故。
如此这般积年拖着,倒耗成了顽疾。好在这么些年,无论内里她与弘历再如何不堪,他面儿上总是做得极好,别说那起子下人,就是贴身的绿萝都以为弘历对她甚为偏爱,是而每年不过刚过了中秋,她的房里便提前生起了炭火盆子,一来呢,她的确畏寒,这二来,也是为着她这个所谓的顽疾着想。就这样,她的病才算是勉强捱得过去。
可今日则不然,虽说天空放晴,可到底还在腊月里,这一路自寝宫颠簸至太和殿,即便暖轿里再暖和,总也比不得生着炭盆子的永和宫,加之从册封礼开始至此,少说跪了也有小半个时辰了,这会子徒然起身,她只觉脚踝有阵阵酸麻弥漫开来,稍稍一动,便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虫子齐齐啮咬般麻痛难忍,更兼她脚下一双花盆鞋足足有四寸来高,踩在金砖地上全无一丝知觉,更要命的是,绿萝对此竟无一丝察觉,故而搀着她的手也不过轻轻一扶,待得绿萝发现时,她的身子早已不听使唤地歪向一边,踉跄着就要往前栽去。
贵妃册封礼上跌倒,这可是个天大的笑话!不出一个时辰,定是传得满宫上下皆知,届时,还不定被旁人如何取笑呢!可这倒也罢了,关键是她照这么一摔,还不定又得磕着哪儿了,就这乌沉沉的金砖地,估摸着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她是缓不过来的,到时候别说是去给太后行礼了,就是连下床都难!眼看着那流光溢彩的金砖地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等待着那生生的疼痛漫天扑来。
只是预计的疼痛并未来临,迎接着她的,竟是一具温暖宽阔的胸膛,那厚实的感受与融融的暖意里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苦淡香。心底最柔软的深处随着腰间有力的箍制被轻轻拨动,有淡淡的熟悉感顺势缭绕开来,她本能朝着温暖的深处靠去,贪婪地感受着这片刻的安宁。她恍惚地睁开眼,却是五爪金龙的图案赫然撞入她的视线,一瞬间的眩晕过后,宛月这才幡然醒悟——她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躺在弘皙怀中,一双手甚至还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她与他贴得这样近,近得她轻易就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略带急促地喷在她侧边的鬓发间,暖暖的、痒痒的,仿佛孩童呵痒的手,却带着一丝暧昧的挑逗,亲昵得近乎危险。
宛月不禁倒吸口气,惊惧交加间她已扬手一推,耳边回响着自己咚咚直跳的心,仿佛张口欲出。好在弘皙倒是顺势松了手,动作干脆得全无一丝留恋,宛月虽是既羞又窘,却终究抑不住心口腾腾泛起的失落。
没有了适才那份暖意,凉意渐渐自周身弥散,可她的双颊却是滚烫的。亏得她今日盛饰冶容,颊边的红妆方能恰到好处地敝去她满面心猿意马的痕迹。她想开口言谢,可话到嘴边,声音却又哽在喉头,只能垂首随意绞着手里的绢子。
四周静得出奇,一旁的内监宫女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惹得宛月更觉尴尬异常。好在终是醒过神来的绿萝一个跨步跪在她脚边,忙不迭瑟瑟道:“奴婢该死!一时疏忽竟险些摔了主子,求主子饶恕!”说着,绿萝又是一连叠的磕头,那额头撞击地面的咚咚声直惹得宛月愈发心烦。
她摆了摆手:“不关你事,是本宫自个儿不留神,何况本宫也没伤着。”她转过身亲手扶起绿萝,一心只想着能快些逃离此地,可她面上却还要维持着该有的温文,曼声道:“扶本宫去偏殿吧!”
“恭送娘娘。”一把沉沉的嗓音适时入耳,满殿的宫人莫不随之跪了一地。宛月感激地望了弘皙一眼,视线却意外撞上了两丸墨黑的瞳仁,眸心泠泠流动的冷漠犹如一柄利剑,狠狠贯穿了她的心。
惶然收回视线,宛月只觉呼吸一窒,她紧紧揪着自己胸前的衣襟,似要藉此捉住什么,可掌心除了细腻滑软的缎面外再无其它。
“主子?您没事吧?”耳畔传来的声响似乎离得她很近,又似乎极远,她疑惑地转头,迷迷蒙蒙间,却见绿萝正满面忧色地望着她,隐隐约约的,她似乎在绿萝的眼中瞧见了一个惊惶狼狈的女子正惶惶然瞪着双眸回望着她,那样一种苍白的脸色、空洞的眼神、凄楚的神情,直瞧得她心里发慌。
一瞬间的恍惚过后,她赫然醒悟,原来这就是她自己!
无尽的凄楚自胸口恣意蔓延,她扯动朱唇,只是盈盈一笑:“不碍事。”那声调平静得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她转头再不说话,只兀自垂首踉跄而行,绿萝也不敢多问,唯有亦步亦趋地跟在宛月身侧小心护着她,心中只是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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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得偏殿,宛月这才算是勉强缓下一口气。
今日为着太和殿册封礼,宫人们早早便备下了茶点,见宛月进来,众人纷纷行过礼后迅疾端上糕饼点心,各色别致小食摆了满满一桌。内务府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