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冷黄金屋。叹秦筝、斜鸿阵里,素弦尘扑。化作娇莺飞归去,犹认纱窗旧绿。正过雨,荆桃如菽。此恨难平君知否?似琼台,涌起谈棋局。消瘦影,嫌明烛。
鸳楼碎泻东西玉。问芳踪,何时再展?翠钗难卜、待把宫眉横云样,描上生绡画幅。怕不是、新来妆束。彩扇红牙今都在,恨无人,解听开元曲。空掩袖,倚寒竹。
宛月独自坐在床榻中央,瘦弱无骨的身子仿佛随时都会被大床吞噬一般。天边的最后一抹霞光终于落入了暗沉的天际,眼前的一切,终于只剩了那片艳丽的红——红色的喜帕、红色的手绢、红色的衣裙、红色的绣花鞋……连同她望出去的颜色,亦是红得那般刺目。
她无意识地绞扭着手中的绢子,殷红的帕子顺着掌心滑过她青葱似的指尖,血红得令人心悸。
今儿是她大婚的好日子,连府上的嬷嬷都说她命好。是啊!她是命好,能够嫁给日后的乾率帝,享尽半生荣华,这是多少人一辈子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可是富贵荣华又如何?没有了感情,失去了最爱,所有的尊荣,于她,又有何用?
她本能地将手探入袖口的暗袋内,指尖滑腻微凉的触感更惹得她热泪涟涟,颗颗滚烫的泪珠沿着她瘦削苍白的面庞纷纷滚落,无声地跌碎在她的手背上,散开成娇艳的花朵,灼痛了她的肌肤。
抽出那块从不离身的龙佩,温润的玉身似乎仍旧残留着他的温度,轻轻拂过盘踞在玉中央的飞龙,一串低喃清晰吐露:“再见了……弘皙……”
门外锣鼓之声渐奏渐响,更有欢声笑语此起彼落,可是这一切,都似与她无关。耳边的声响渐渐变得离她远去,混沌的思绪里,她仿佛再度听到那一把沉厉威严的嗓音撞入她的灵魂,扩散了她心底不可碰触的伤痛。
“此刻,我只作为父亲,将他托付于你。”她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想要摇头拒绝,可最后,她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安静地接受了她的命运。
他是皇帝,也是父亲,所以她不能拒绝,也不忍拒绝。
天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亲?即便他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也逃脱不了爱子心切的宿命。
宛月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没有月亮的深夜,雍正为了弘历,竟能甘愿抛开他身为天子的威严,在她这样一个卑微的使女面前自称“我”而非“朕”,如此无私,如此刚强,叫她怎能不动容?
那一夜的种种瞬时牵起心头的钝痛犹如万箭齐发,招招往她心窝子刺去,宛月痛得白了脸,可回忆却像是有它自己的意识一般,竟强迫她的思绪再度跌向那无底的深渊。
所有的一切已离她远去,唯有痛,伴随着那一夜的回忆,紧紧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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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长街,更深露重,没有月亮的天,厚重得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般,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不知不觉,天已越发凉了,正可谓昨夜虫鸣声依旧,今朝不觉已深秋。可恰在这片寒气森森的青石路上,倒有一乘肩舆踏雾而来,隔着不算厚重的雾气,轿夫的身影时隐时现,若不细看,肩舆恍若犹自前行,飘飘渺渺如堕梦境,好不真切。
宛月独自坐在软轿内,轿夫抬得很稳,她几乎感觉不到晃动。四周沉寂得可怕,连轿夫的脚步声亦是那样清晰,啪嗒啪嗒,稳健迅疾,却教她有种正朝着未可探知的深渊迈进的错觉。宛月本能地往轿子里缩了缩,面前左右晃动的布帘扰得她心焦难安,她不知自个儿还要在轿子里坐多久,也不知轿子停下后等待着她的会是怎样的前景,她只知道,此刻的自己,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前儿才过了子时,她刚吃了药预备睡下,绿萝却突然进来告诉她说万岁爷身边的高谙达来了,说皇上请她即刻移步养心殿一叙。她听罢自然心下一沉,且不说她一介卑微侍女如何得以面见天颜,可即便皇上要见,眼下毕竟这样晚了,若非出了什么大事,她实在是想不明白皇帝为何要这样急着传她觐见。
心中忐忑不安,脑中便不由飞快转过千万种理由,可又被她逐个否定,就这般焦躁间,绿萝已是帮她速速梳洗了一番,又选了一套碧色的宫装替她换上,只半刻的功夫,她已迎出门去。
才刚踏出偏殿,却见高勿庸竟亲自躬身侍立在外,那把他从不离身的拂尘此刻正安静地倚在他的臂弯间,垂下的丝丝缕缕,抖落了满地不真实的暗影。还未待她向他行礼,高勿庸却已是抢先一步慌忙阻止,并恭恭敬敬地引着她往正殿外走去,前面自有小太监小心地为他们打着羊角宫灯,就着地上的一朵晕黄行至正殿门口,赫然一乘软轿侯在门外,许是看出了她脸上的疑惑,高勿庸一边亲自扶她上轿,一边神色谦卑地解释说这是万岁爷钦赐的软轿,但瞧他毕恭毕敬的神情,宛月只觉背脊生寒,她只是一个再卑微不过的宫女,紫禁城里,一天中因犯错而被打死的就不计其数,她何德何能,竟敢让皇帝身边的红人如此待她?凡事有悖常理必然存了古怪,她不得不多添了一份戒备之心。
软轿仍在徐徐前行,宛月忍不住拨开遮住侧边小窗的帘子朝外探看,可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只透着浓墨的黑,其它的,却是再看不到了。无奈地放下帘子,恰巧软轿折了个弯,轿夫们似乎渐渐放慢了步子,须臾,外边已传来高勿庸特殊的嗓音:“落轿——”感觉到轿子稳当地落在原地,宛月本能地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