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茂出宫之后便上了轿,按理说,似他这般一品大臣、内阁首辅要乘轿子也该是八抬大轿。但是徐茂简朴惯了,一向都是低调再低调,所以他乘的也是一顶四抬轿子。
管家侯在外面,低声问了一句:“老爷可是要回去。”
徐茂到底是上了年纪,跪了那么半天,身体早就吃不消了。他安坐在轿内,稍稍缓了口气,声音也淡了下去:“回去。”不轻不重,涵养非常。
管家心知徐茂心情不好,不再多嘴,急忙叫人抬轿。好在这时候人也不多,一路上走得倒也算是顺利。
徐茂坐在轿子里,低声咳了一下,轿中光线昏昏,只能看见他身上的大红蟒袍和发白的鬓发以及那在冷肃面庞下更加深刻的的一道道皱纹。那就如同是将军脸上的刀疤一样值得纪念,如若功勋永垂不朽。
“加商税?”徐茂自语般的笑了一声,“真真是少年天子不知天高地厚,且看着吧,便是九五之尊也不能违逆大势,肆意妄为。”
国势越强,商贾越多,巨富亦是多不胜数。可是,这士农工商,虽然说起来商排最后,但是要想做出名头必然是要和最上面的士勾结起来。别的不说,单拿西州做例子。西州多矿产所以也多豪富,这些巨富起家之后极是关照族中子弟的学业,等那些被资助的学子高中又会投桃报李,久而久之就有了西州党。便是世家那边,一些根深叶茂的大世家往往就会抽出那么一支去经商,除去吃穿住行、官场之上人情往来也是需要大量的金银。
如今这事还只是内阁以及部阁大臣知道,等传出去了,定是要满堂哗然——加商税,割得可不止是商人的肉,也是那些大臣和世家的肉。皇帝就等着那些人当堂进谏吧,至于那些言辞犀利的言官,怕是都要把他和前朝末帝相提并论了。
不过,徐茂自认为自己已然尽过为人臣子的本分,尽力劝过皇帝,自然不愿意再蹚浑水。他想了想,隔着轿帘和管家吩咐道:“迟些回去,你亲自去请郑太医来,给我开几服药。这些日子,我便闭门养病吧。”
管家干脆的应了一声“是”。虽然徐茂如今位高权重,养尊处优,但是到了他这般年纪,身上自然是少不了有些这样那样的毛病的。养病这个借口可算是放之四海而皆准。
得了回应,徐茂缓缓瞌上眼,面色稍稍和缓一如平常——他久经仕途,这么一点小风浪并不放在眼里。至于在宫中那一跪,到了他这般地步,早已是百忍成钢了。
路过小巷,酒楼里面的饭菜香气和喧闹的人声在他鼻端和耳边一掠而过,腹中饥渴忽而明显起来。那种的感觉,就像是少年成名时路过画舫,上面少女抛出的红帕在面庞擦过似的。
徐茂把思绪从正事里面抽出来,忍不住心中苦笑了一下——到底还是老了,不如年轻时候经饿。
这个时候,正在书房和凤永州下棋的萧沉渊也忽然想起来晚膳这回事。他把手中握着一颗白子——那是用玛瑙制成的,白色里有微微的一点粉,握在手上的时候仿佛侍女红袖添香时落下的一点倩影。
他毫不顾惜的握着棋子敲了敲桌案,沉香木做成的桌案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轻的、矜持的声响。倒是把对面苦思棋局的凤永州给惊了一惊,还以为对方催他落子。结果,门外却有训练有素的侍从敲着门进来,容貌俊秀,举止优雅,躬身有礼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萧沉渊沉吟片刻,便直截了当的问道:“王妃用过晚膳了吗?”
侍从微微诧异,还是应道:“还未。王妃还在房中休息。不过刚刚用过桂花糕和燕窝,所以......”
萧沉渊摇摇头,接下去道:“既然已经到时候了,去给她上晚膳吧。多准备点她喜欢的。”
“是。”侍从轻轻点头,声音干脆的应了一声。他对萧沉渊的服从性就好比是神庙的神官对神的,半点都不打折扣,言听计从,毫无疑问。
萧沉渊似乎犹豫了一下,手心的棋子被他下意识的、轻轻的摩擦了一下,却还是漫不经心的接了一句:“若是王妃问起我是否用过晚膳,你就说我今日没什么胃口,还未用。”
侍从似乎怔了怔,但还是一字不差的应道:“是。”既然萧沉渊这么说,那么无论易雪歌无论是否开口询问他都要把话传过去。
他停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萧沉渊似乎并无其他吩咐,这才躬身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推出去。
凤永州一直憋笑憋到那侍从出门,这才忍不住用手拍着桌案笑道:“殿下这苦肉计用得倒是顺手......”他笑得兴起,连手上黑色翡翠的棋子都顾不上,一双眼睛亮的出奇,依稀是日光下的湖面。
他还真没见过如萧沉渊把谈情说爱弄得宛若行军作战一般的人。刚刚先发制人,打击对付对方的心理,现在又开始用示弱于人来博取同情。
萧沉渊倒是面色不变,他重新敲了敲桌案,淡淡提醒道:“该你落子了。”
凤永州的笑容僵了一下——他都已经连输七盘了好吗?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输,就算对方是萧沉渊,也不能冲淡这种情绪。萧沉渊自己情场不得意,这是要祸及他人吗?
成功让凤永州尝到苦头,欣赏了一下对方的苦脸,萧沉渊这才心满意足的转开话题:“其实,加税的事情倒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反倒是我那几个皇叔和两位皇弟。想一想的话,倒是叫人有些头疼。”换句话说,姓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