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睫毛一抖。
他面上已是悚然震惊。
曹丕点到即止。他不再明说郭嘉的挑拨离间,反而道:“呵,是以四弟便来问二哥了么?”
曹植愣愣点头。
他就好像一个被骗了的单纯少年,陡然知晓真相,根本无法承受这些污秽痛苦。
曹丕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权作安慰。
曹植似已顿悟了。
此事是若是曹冲自己所为,又会如何呢?
倘若不成,华佗还能将他救回来,他大病一场则能得到父亲怜惜;
倘若成了,岂非能让他与曹丕兄弟离心,令父亲也怀疑曹丕?或当场发作,或深埋心底,只待将来他时触及,则一发不可收拾!
而曹冲只要做出,不正是众人心中宽容仁德的不二人选么?
这就是曹冲之计?
曹植眸光一闪,瞬息换上了目瞪口呆。
他简直不敢置信!
但他不得不信。因为这是自家二哥说的,因为这是一个不相信幕后黑手是自家二哥的少年听到的。
曹植顿了许久,才迟疑道:“此事……当真?”
曹丕微笑愈深。
他家四弟该是信任他的,却不至于盲目到丧失理智。因而他这般一问,才真正打消曹丕怀疑。
曹丕意味深长一叹:“二哥并非六弟,又岂知六弟所想呢?”
他这一句话,明里在说自己不知下毒之人究竟是不是曹冲,暗中却肯定曹植这个猜测。
曹植眼中露出几分失魂落魄。
他信了!
他只是成长于侯门深处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哪怕乱世之中有兄弟相残,离他亦十分遥远。他可以嘲笑、讥讽,当真遇到如此大事,始终忍不住悲哀:“对不起,二哥……植……”
曹丕微笑出声。
他伸手掩住曹植豁然睁大的眼,声音一如方才轻柔:“无碍……只要是四弟,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为兄皆会原谅。”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只要是四弟。”
他虽这般说,但眼中萧杀暴戾,已是掩饰不去了。
——也唯有遮住曹植眼睛。
他感受掌心睫毛刷过带来的些微瘙痒,眸色愈发深沉:“留着一同用膳罢,叡儿近几日一直念叨你呢。”
曹植心中怪异愈深。
他总觉得自家二哥越发不对劲了,但究竟不对在什么地方,他也有些摸不太准。
只能强自镇定道:“好……”
许久未陪曹叡玩了,小胖子自然也缠了他好久。待离去时,月色昏暗。
他回头看了一眼。
银灰月光洒落人间,为这院落披上一层朦胧轻衣,愈发深不见底。
曹植的眼眸也是晦暗无光。
环夫人定开始排查了,然无论如何,结局都只会是曹丕锁推测的。
曹植反而更坚信先前想法了。
且不论曹丕将郭嘉扯进来的含义,仅是这两句话语之间的挑拨神色,便足够清晰了!
他在不满自己同郭嘉的交往。
他在怀疑他缠着郭嘉的用意,并以此警告。
——你的小伎俩,为兄都已看破了,莫要再妄想染指世子之位。
——而那郭嘉,岂会真心助你?
天知道他究竟用了多少力气,才能克制自己的勃然大怒!
曹植闭了闭眼。
冷静思索,曹冲当然可以这么做,也理由这么做。然而他重病与身亡相距极大,以曹操智慧,首先是要怀疑曹丕,而后也会怀疑曹冲。曹操也决不会相信他人片面之词,而是最终将此事压下。
何必呢?
让自己重病一场,使得本来不好的身体愈发不好,再赔上曹操的怀疑,曹冲会这么做?
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他曹植不信。
曹植深吸一口气。
夜深露重,呼吸也有些冷了。
此事决计不会就此罢休。
曹植摸了摸微凉的鼻尖,缓缓归去自己小院。
恐怕不久将来,便是曹冲真正身亡之时。而届时的他,恐怕也再无法隔山观火。
无论他是否真心想要世子之位,都要卷入其中……无法自拔。
曹冲中毒一事并未宣扬,但该知道的人自然是全部知道了。
谁也不知卞氏与环夫人深谈些什么,总之卞氏一出曹冲院落,便将此事全权交由环夫人处理。原先猜测曹冲是被曹丕所害之人,俱是偃旗息鼓。
卞夫人乃曹丕母亲,倘若当真是曹丕所为,又岂会放任环夫人查证呢?
环夫人很快也查到了结果。
她一直认为仆人们皆受过曹冲恩惠,决无背叛缘由,因而小院固若金汤。然而在审问之下,曹冲贴身小厮居然言辞闪烁、欲言又止。
环夫人大怒!
直至用了重刑,小厮才在弥留之际时说——待公子病愈,夫人自会知晓。
环夫人百思不得其解。但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环夫人自然要思考,为什么他说等曹冲病愈之后,便能知晓真相。
她忧心忡忡陪在曹冲身边,瞧见病榻上自家孩子神色日渐好看,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所有一切皆无他人痕迹,岂非是曹冲所设之局?
环夫人深吸一口气。
她心跳越来越快!
此夜万籁俱寂,她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愈发的清晰!她颤抖着,用纤细秀美的手紧紧按着胸口,仿佛这般便能克制这快到要蹦出喉咙的心。
当真是曹冲所为么?而曹冲又为何要这么做呢?
他平素善良仁德,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仇人……除了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