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少卿,只这个名头就让人不敢得罪。
齐心本想让十安媳妇避一避,往大了说她同样是客,往小了说她也是女眷,不露面也说得过去。
可想到昨日她的表现,他把这想法按下去,让老妻将她带上一起相迎。
宗正少卿计晖疾步行来,不等齐心见礼就摆摆手,示意他领路:“沉棋怎么样?”
齐心也就收了势,边引着人往前走边简短告知:“一直发热,昏迷未醒。”
“大夫怎么说?”
“尽人事,听天命。”
计晖大惊:“昨日还能清醒的说话,怎么就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大夫说他外伤是其一,其二是受了风寒,其三则是心火太盛,又是热又是寒又是伤的互相冲撞,身体里乱成一锅粥了。”
听着就凶险,计晖沉了脸,快步进屋,他的护卫只让几个主子跟着进去,将闲杂人等拦在外边。
计晖也不往下人摆放的宽椅里坐,直接坐到了床沿,看着床上孱弱的沉棋沉默良久,道:“他不该落得这么个结果。”
齐心示意管事带着闲杂人等退下去:“昨晚在这里守了他一夜,不知为何总想起他年轻的时候。我们那一拨人里就他长得最俊秀,不比如今名声在外的十安差,想逮他为婿的姑娘家也不比如今追着十安的少。可如此桀骜不驯的一个人,最后却回了老家听从父母之命成婚,再之后收了心一向做学问,这一做就是几十年,谁能想到临老了却……却要如此愤怒,如此无助,如此,如此的不甘。若当年他不走学问这一道,而是选择入仕,那人是不是就不敢朝他的女儿下手?”
计晖闭上眼,他甚至无法告知,皇帝训斥了宗正卿,不允宗正寺再继续追查,能让皇上这么护着的皇室中人,不多。叔父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不敢再查,他也怕,怕查出来的结果是他无法承受的,只要案子就此了结,并且以后不会再有,这事,就这么结了。
可是,那些死去的人呢?
那些死者的家人呢?
就像眼前这一个,为了给女儿讨个公道,都快要将性命搭进去了。谁又知道,那些死去的人里,有多少人家因他们家破人亡!
“齐心啊,有的时候,我真不愿意姓计。”计晖笑着,却分明带着苦意:“当年我一点也不想进宗正寺,就想做个只需琢磨怎么写出好诗来的成晖。我太清楚进了宗正寺后我这辈子会怎么过,该看到的事要看到;该瞎的时候要瞎;该知晓的事要知道;不该知晓的事情,就算知道也要装不知道;要狠得下心,要忍得了不平,要磨平棱角;不能有想法,不能有意见,不能有对错,甚至……不能有自己,一切,以皇上为重。”
计晖低头笑了笑:“那怎会是我想要的生活呢?我只想有知己,有一起吃喝玩乐的朋友,喝有好酒,唱有好曲,有好诗为伴,为一阙好词叫好。每天睁天眼睛是充满期待的一天,闭上眼睛时心满意足,我只想过这样的一生。为此我吵过,闹过,绝食过,甚至说过我愿意被逐出家族,做个庶民,只求他们成全我。后来我失败了,你可知道为何?”
计晖看向齐心,自问自答:“叔父真把我逐出家族,并让我身无分文,我只用了一刻钟就想明白了,比起身无分文,我还是进宗正寺吧。”
这可真是,心里起伏了个无穷无尽,最后做决定却只用了一刻钟。时不虞在心里腹诽,他的叔父,如今的宗正卿计锋确实有点手段。
不过,若皇上是那个做错的呢?也以他为重吗?
她不能问,齐心却问出了口:“即便皇上做错了,宗正寺也要如此?”
“后边还有一句,以皇室为重。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成了这样的人,并且今后必然变本加厉。”
计晖重又看向气息微弱的人,他不由得伸出手去鼻端探了探,确定还有气息才放下心来,苦笑着道:“沉棋,我早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成晖,我们当年的誓言我都要食言了,你要是恨我,要是恨我……”
计晖声音暗哑下来:“你活下来,活着才能恨我。”
联明人说话,从来不用说得太明白。
计晖知道好友都是多聪明的人,肯定猜到了真凶的身份,无计可施之下沉棋才会以死相逼,他也才会告知宗正寺在查此案。
而今说这些,没有一个字在说此案,可每个字都在告诉他们,宗正寺查不下去了。
这是宗正少卿计晖,当年的成晖对曾经的知己友好最大的坦承。他冒着风险,做回了片刻他们当年的好友成晖。
齐心怎会不懂,正因为懂了才更难受!
他的两个知己好友,一个病得生死不知,一个被身份束缚着供于高台之上。两人明明曾经那般要好,如今却隐隐添了仇恨,几十年的感情啊,人生只有一个这样的几十年!
“手,手!”时不虞眼尖,看到一直没有动静的人手在动,忙提醒伤怀的两人。
两人忙收了情绪看去,手在动!再一抬头,就见沉棋的眼睑在费力的动着,然后缓缓的,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正和,阎王爷,下棋呢!被你,吵得,没法下了。”沉棋唇角上扬,弱声弱气的说着话,边朝着计晖伸出手,手立刻被握紧了。
“成,晖,你,欠我,四顿,酒,我,没忘,你,要还我!”
计晖抓紧他的手,伏到他手臂上身体轻轻抖动。
四顿酒,是他们年轻那会他因为种种事情输给沉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