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朝贺甚是动容,他本以为这个养尊处优的皇帝小儿的善意不过是为了饰非掩丑,却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帝王真有超出他想象的宽宏胸襟。长久地沉默,拓跋宏目光真诚恳切,对视的久了,即使坚如磐石也有所转移。
卢朝贺大步上前,跪到蒲团上,冲着几排灵位郑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朝贺不孝,不能替父兄报仇雪恨,虽万死难辞其咎,等在阴间相见,孩儿一定亲自向您解释。”
一时之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耗费了半生的心血最终功亏一篑,是他的命,亦是拓跋鲜卑的命。
“五爷爷……”卢无意也随他跪在地上,为他擦拭眼角的泪滴。
“走走走,你们全都出去,让我老头一个人好好静静。”
卢朝贺佝偻的身子努力挺得笔直,随意向众人挥了挥手。剩下的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知趣地推门出去了。
拓跋宏在山上因病滞留了三日,尚不知情的彭城王拓跋勰在平城连连寄出密信催促他早日踏上归程,留在洛阳的日子已所剩无几。他已尽他所能,至于卢朝贺能否真正放下与拓跋鲜卑的仇恨,与他戮力同心共商大计,他就不能强人所难了。
拓跋宏身体已恢复的差不多,他嘱托卢无意好生照料卢朝贺,自己与冯润、常笑书、荻月一齐坐船回了洛阳。
碧水汤汤,泛起清波旖旎。水面上的渔民已经起来做工,数不尽的漫天大网洒下来,鳜鱼肥美,鲤鱼回甘,这是湖水对她忠诚的子民的馈赠。
鱼鹰和水鸟蹭着水边滑翔而过,一黑一白在暗灰的天空中追逐,墨色由浓转淡。
与黑夜的死寂截然不同,白日里的护城河是一片生机勃勃。等过了护城河上了堤岸,陆上更是用自己的方式庆祝着丰收——热闹喧嚣的早市已敲锣打鼓的开始了。
“大家快来看看。好吃的烤麻雀!”
冯润右边的小贩喊得格外卖力,她不由自主低下头打量着他的买卖。看着那几个被破开五脏六腑的粉红色肉团,冯润猛地回忆起荻月的那只雪枭。
她微笑着的小脸顿时变得面如白纸,拓跋宏忙拉着她挤进前方的人潮。常笑书与荻月则在他们的背后寸步不离地跟着。
拓跋宏猜测冯润定是被刚才那副血腥画面吓坏了,拉着她到一个卖饰品的摊前。只是这些民间的手艺自然比不上宫廷的精工细作,挑来挑去也挑不出一个顺眼的。
突然,一个布偶娃娃吸引了冯润的视线。
那是个穿着宽衣广袖的汉代仕女,乌黑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尾端用玉扣系着,粉白色的小脸端庄秀美。唇间猩红的一点如红破的樱桃。深红色的一上带一层纯白滚边。袖口的蔷薇做工甚是精细。
她正欲伸手去拿,却被旁边的一个少女夺去。她痛快地掏出二十五个铜板便消失在人群中。
冯润叹了口气。拓跋宏察觉到她的失落,问小贩:“你还有一模一样的娃娃吗?”
小贩摇摇头,道:“公子。真不巧。我们这儿的娃娃每种样式都只有一个。要不您看看其他的?”
“算了。”
冯润勉强一笑,挽着拓跋宏向前走去。
逛了大半天,日上三竿,烈日有些烤人,他们四人便一起走向了青衣沽酒的方向。常笑书与荻月跟在他们身后,两人从不交谈一句。
冯润轻声问道:“圣上,咱们这是要去青衣沽酒吗?”
拓跋宏打开折扇为冯润遮挡着太阳,听到她说这句话,用扇子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在外面叫我元公子。这会儿怎么忘了?”
“对于我而言,公子也好,皇帝也好,你在我的心中的地位都是一样的。”冯润迅速反驳道,“而且这没有别人啊。”
拓跋宏笑出了声。煞有介事道:“阿润,你真是在向我表白吗?这么突然,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冯润脸色一红,啐了一口,道:“哼。元公子,咱们这是要去青衣沽酒吗?”
“你去过青衣沽酒?”拓跋宏反问。
好几次了,冯润都碍于自己尚不明朗的身份止于门口,她摇摇头,故作轻松道:“它的名气大的很呢!”
“我的性命还是多亏了贺兰破岳他们才救了回来,于情于理,我都得去谢谢他们。”
冯润一听,立刻顿住脚步,招呼荻月道:“荻月,把我的帷帽拿过来。”
荻月忙从背上解下帷帽,给她系上,拓跋宏搞不清她们的意图,直直望着她们。
等她们忙完了,他才问道:“为何要戴这个?又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的身份是见不得人的。”冯润有些黯然神伤。即使他们再次相逢,他们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拓跋宏长叹一口气,直接动手掀起冯润的薄纱,将它拨到后面,让她的真容暴露于青天白日。
“朕以天子的身份命令你不许再自怨自艾,自卑自怜。你是朕在这世上唯一心爱的女人,自然是人中龙凤,谁敢对你不屑一顾?”
到了青衣沽酒的门前,冯润有些紧张,手微微发抖。自从她被太皇太后放逐到静月庵后,她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回到洛阳,爹娘也将她圈禁在冯府,不许她与外人接触。
当她再一次面对这么多人时,她心慌意乱,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你你你……”常翩翩甩下手中的抹布,指着冯润冲上来,压低声音道,“你不是冯贵人吗?”
她的脸都快贴在冯润的脸上,仔仔细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