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直到深夜才抵达克雷尔镇。透过车窗,我看见在黑暗中卡巴洛的旧草帽朝我们飘来。/p

我几乎不敢相信,穿越奇瓦瓦荒漠居然如此顺利。通常情况下,在这里连续转四趟长途客车而没有一趟车出故障的概率,几乎等同于在老虎机上赢钱。在奇瓦瓦州旅行的时候,总会听到这样的劝告:“没有什么事情能按计划进行,不过一般倒是都能进行下去。”然而我们的计划到现在为止一直进行得很顺利。/p

当然,那是在卡巴洛跟光脚泰德见面之前。/p

“卡巴洛·布兰科!你就是,对吧?”/p

我还没来得及下车,就听到泰德的大嗓门在车门外响了起来。/p

“你就是卡巴洛!真是太棒了!你可以叫我莫诺!意思是猴子!对,我就是猴子,那是我的灵兽——”/p

当我迈出车门时,发现卡巴洛正惊讶地瞪着光脚泰德。我们一行人早就发现,光脚泰德说话就跟查理·帕克吹萨克斯一样:随便挑个调子开头,就能随心所欲地发展,想到哪儿吹到哪儿,从来都不会中断。所以我们到达克雷尔的头三十秒里,卡巴洛听到的话比他过去一年里听到的都多。我不禁同情起他来,但也仅仅是一丝而已。我们已经忍受了光脚泰德足足十五个小时,现在该轮到他了。/p

“……塔拉乌马拉人的确给了我不少灵感。我第一次读到他们可以穿着拖鞋跑完一百英里时,很受触动,它完全颠覆了我对超长距离耐力跑的认识。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怎么可能?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或许跑鞋公司并没有垄断所有的答案……”/p

要见识光脚泰德的思维有多么跳跃,你都用不着听他讲话,只要看他的样子就够了。他的着装介于西藏喇嘛和滑板男孩之间:白色的紧身上衣,用抽绳做腰带的牛仔长裤,日本浴池里的那种拖鞋,胸前挂着骷髅形状的护身符,脖子上系着红色的头巾。这样一身行头配上他的大光头、粗壮的身躯和溜溜转的黑眼睛,活脱脱一个电影里的秃子大叔。/p

“嗯,好,哥们儿。”卡巴洛一边随口应付泰德,一边前来迎接剩下的人。我们背上背包,跟着卡巴洛穿过克雷尔镇的主街,来到了他找好的旅馆。经过漫长的跋涉,我们又饿又累,在早春的寒风里瑟瑟发抖,唯一的愿望就是饱饱吃一顿,美美睡一觉——除了泰德,他非要为卡巴洛讲完他的“人生故事”不可。/p

尽管卡巴洛已经忍无可忍,但他并没有去打断。因为他带来的消息并不乐观,正在考虑怎样措辞才能避免我们跳上下一趟班车打道回府。/p

“我的生活完全是被控制的爆炸。”光脚泰德总喜欢这样说。他住在加州伯班克小城的一幢私宅里,院子内外都停满了夺目的跑车和越野车,堆满了旋转木马和仿古制式的自行车,墙上贴满了马戏团海报。他拥有一个海水游泳池,还在一个昼夜恒温的小池子里养了一只珍稀的加州荒漠龟。车库的位置被两顶巨大的马戏团帐篷占据了。住宅只有一层,已经完全成了一大群猫狗、一只鹅、一只驯养的麻雀、三十六只鸽子和几只亚洲品种斗鸡的据点。/p

“我忘了海德格尔那句话具体怎么说,但还记得大概意思:我是这个地方的一种表现。”泰德会这样说,尽管那地方根本就不属于他,而是他表哥丹的私产。丹是一个自学成才的天才机械师,白手起家,创立了全世界最成功的旋转木马设计公司。“蒂塔·万提斯曾经骑着我们的木马表演过脱衣舞。”泰德说,“克丽丝汀娜·阿吉莱拉也买过一匹。”几年前,丹遭遇离婚,很痛苦,泰德认为表哥最需要他的陪伴,于是就带着妻女搬过去,从此再也没离开。“丹整天都在跟那些冰冷的机械搏斗,指尖滴着润滑油,就像猛禽的爪子在滴血。”/p

泰德说,“所以我们非得陪着他不可。假如没有我三天两头跟他吵一吵,他肯定会堕落成一个反社会分子。”/p

泰德住在丹的一间备用卧室里,通过一台苹果电脑开了家网店,销售丹设计的产品。网店的生意很惨淡,泰德于是就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练习骑院子里那些两米高的仿古自行车,或是用人力车拉着妻子女儿招摇过市。卡巴洛一直把泰德当成一个阔佬,因为他在邮件里提到的都是微软大股东才会去做的事情。当我们正在苦苦寻找去往艾尔帕索的打折机票时,泰德却在邮件里询问墨西哥哪里有可供私人飞机起降的机场。其实他不仅没有私人飞机,就连车也只是一辆六六年版的大众甲壳虫,每次出门开不到二十五英里就得修理。/p

然而在泰德看来,这简直是完美的安排。“这让我用不着经常出远门。”他解释道,“我是自愿选择贫穷的,因为我发现这样过得很潇洒。”/p

泰德在加州帕萨迪纳艺术中心设计学院就读期间,喜欢上了同班日裔同学清水珍妮。一天晚上,在珍妮的宿舍里,他又认识了她的两个新朋友,华裔青年艺术家陈川和他的妹妹陈冲。陈氏兄妹当时都不太会说英语,于是泰德自告奋勇当起了他们的家庭教师。这样的安排皆大欢喜:泰德终于有了不会抱怨的倾诉对象,陈氏兄妹学到了许多新词汇,而珍妮也从泰德那张嘴的狂轰滥炸中解脱出来。/p

几年后,这四个人中有三个都出了名:陈冲成了好莱坞明星,被《人物》杂志评选为“世界五十位最美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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