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虽停,但空气中仍是十分湿润,沈娘娘下了步撵,身上的一件薄披风便都有些潮了,她随手解下扔给一边的宫人,又朝朱沅伸出手来。

朱沅顺从的伸出手去扶住了她,沈娘娘收紧了五指抓住朱沅的手,狠狠的盯着朱沅,朱沅侧脸回视她,微微一笑。

成太监在前头躬身道:“娘娘请随小的来。”

沈娘娘只得扶着朱沅的手跨进了清元宫的大门。

皇帝不是个喜欢更换摆设的人,清元的一切和数月前都一样,尽管在皇帝发作期间折损了不少,但宫人总会以尽快的速度用一模一样的填补上。

沈娘娘即便许久未来,也对一切都毫不陌生。可是她看到这些熟悉的东西,都像是隔了一层雾一般,虚虚的落不到实处。这种感觉在看到皇帝的时候,尤为强烈。

皇帝已经换下厚重的朝服,只穿着一身家常的青缎直裰。椅子上铺了好几层的白貂皮,他整个人就像陷在这堆貂皮中一样,消瘦得不成人形。一点也不见肉的脸上,只有一对眼睛还有些原来的模样。

朱沅被留在了外间,沈娘娘一个人慢慢的走了进去。

看到这样子的皇帝,沈娘娘心中沉甸甸的有些透不过气。

皇帝慢慢的向她看来:“你来了。”他抬起了下巴,朝着面前的条案抬了抬下巴:“还没用过早膳罢?这是朕让人一大早出宫去买的,是你最喜欢的罗记小点心,雀儿胡同的豆花……真古怪,听人说这卖豆花的还是原来那李老儿——他可真能活。”

沈娘娘只觉得鼻头微微有些发酸:“皇上这是何意?”

皇帝似乎笑了笑:“坐,你先用膳。”

沈娘娘隔着条案与皇帝对着坐下,迟迟不知如何反应。

皇帝催促了一句:“快用罢,用完朕有话说。”

沈娘娘只得掂起了一块糕点,咬了两口,发觉自己其实早忘了是什么味道。当年多喜欢吃,在宫中也曾心心念念的想着,但真吃到嘴里,其实不记得了。或者说,她现在这种心境,吃什么都吃不出味儿来。

她心不在焉的勉强用了一些,便用帕子按了按嘴角,一抬眼,发觉皇帝正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沈娘娘有些张惶无措的唤了一声:“皇上……”

皇帝打量她一阵,方才叹了口气:“蕴兰,这许多年来,你容颜未改。朕今日照了照镜子,却连自己也不认得自己了。”

沈娘娘埋下了头:“……皇上好生调养,定会养回来的,现在不过是瘦了些。”

皇帝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蕴兰,朕对你好不好?”

沈娘娘没有说话。

皇帝道:“你定是以为不好了。”

他咳了两声,朝王得宝看了看,王得宝立即就端了碗汤药上来,沈娘娘远远的隔着,都闻得到苦味,皇帝却像是味觉全失一般,一口饮尽,眉头也未皱一下。

只是用完药,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养神。

沈娘娘不知他真意,心中不免难熬。

皇帝养了好一阵的神,再次睁开眼时,便有了点神气。

他露出惆怅的神色:“朕当然记得,当时许你溺水三千,只取一瓢。想来你也是因为朕未守住这诺言,是以才觉着朕不好。”

“可花前月下一时冲动说的话,如何能作得了数?不说朕是天子,就是寻常男子,也是三妻四妾的。多少妇人都能受得了,偏你受不了?”

沈娘娘猛然抬头望着他:“原来皇上都知道?”

皇帝笑:“朕当然知道,朕年轻时也曾醉心于与你的情情|爱爱当中。可是没有人护着朕,朕要制得住满朝心思各异的朝臣,与他们你来我往的斗智,要对得起先帝的期望,要一展自身的抱负,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种种杂事烦扰,情爱便有如秋日的折扇,夏日的棉被,变得多余了。自你以后,朕再未用过心去对别的女子动过情。”

沈娘娘听得脸色数变,又激动起来:“皇上,这是谎言。”

皇帝不以为忤,淡然道:

“政务扰心,朕不过就是贪一些好颜色,图一点新鲜劲,寻一点刺激罢了……

虽然这些感情变得多余,但朕始终待你有别于常人。

你仪态尽失,朕也护了你十数年,压制窦氏,让你居于凤仪殿,甚至有人向朕进言,唯恐太子会遗传了你的隐疾,可是朕也从未想过动摇他储君的地位。

这样,你还觉得朕待你不好么?”

沈娘娘张了张嘴,一时反驳不能,但是她心中始终在叫嚣着:“不对,不对!”

皇帝也知说不通她,他也并未想过要说通了她,摇了摇头道:

“蕴兰,你始终都未长大,还似少女一般,沉浸在情爱当中。

可是你身为一国之母的责任,身为朕妻子的责任,身为太子和大公主娘亲的责任,身为人子的责任,你可有一样尽过?”

这话却是正中了沈娘娘的痛脚,她脸色煞白,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皇帝神情逐渐变得冰冷起来:“你该尽之责一样未尽,朕却自问待你不薄。可是,为什么,你要害朕?”

轻轻的一句话,吓得沈娘娘一下没坐稳,从椅子上滑落跌地,她手软脚软的爬不起来,结结巴巴的道:“皇上说什么,臣妾没听明白……”

皇帝道:“你看着朕。”

沈娘娘迫不得己抬起了头,但心慌意乱,目光闪烁。

皇帝望着她,轻声道:“我大燕出海的航队,月前已是返航,你可知道?”

状态提示:第103章--第1页完,继续看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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