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习坤清醒的时候无比温柔,可这样的温柔就像沉静的大海,看起来波澜不惊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掀起惊涛骇浪。控制情绪对他来说是越来越难,白闻生也越来越害怕。他觉得周习坤需要一位医生,需要药物。可只要稍一提起这个话题,周习坤就会大疯一场。不是去伤害他,就是伤害自己,久而久之白闻生也放弃了。
他被折磨得精疲力竭,每天夜里只要和周习坤同床共枕他都会失眠。因为周习坤会在梦魇里突然抱住他,或哭或闹,可怜得就像个孩子。白闻生很想从地方逃离出去,而且这也是他唯一的活路。可是自己若走了,周习坤会怎么样?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因为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为怜悯而放弃了自由。
而周习坤像是很清楚他这些心思,丝毫不愿意放松,只要出门就会把白闻生绑得牢牢,任何机会都不愿意给他。
时间流逝得极快,苏公馆从当时的富丽堂皇,现在却变成了老鼠蜘蛛和蚂蚁的栖息地。那些华贵的家具上,积上了厚厚一层灰尘。游泳池里浮起了绿藻,花园里的草地上更是荒草丛生。整栋房子透着一股灰暗阴森的气息。
而周习坤并不在意这些,他总是穿着最光鲜的西服,同时也给白闻生穿得一丝不苟,让他陪着自己坐在后院晒太阳。周习坤不会伺候人,所以白闻生已经饿瘦得薄成了纸,完全脱了形,皮肤因为就不见光,所以也白得仿佛透明。
“我岳父他身体怎么样了?”白闻生躺在躺椅里,眼睛睁非睁看着远处院子外的几颗高树的方向问。
“好多了,有时候还可以下床走几步。”周习坤说。
“嗯。”白闻生也不知道周习坤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他宁愿去相信,这样良心才能安稳些。
周习坤无所谓地笑着,一边咬着橘子汽水的吸管。他有时候觉得这样的生活好极了,有时候又会突然心里空洞得可怕,变得惶惶不可终日。
“你爱我么?”周习坤忽然问。
白闻生被问得一楞,诧异地看着他。
“你还爱我么?”周习坤又问了一边。
“爱。”白闻生终于从嘴里吐出了一字。
北风的呼啸声,预示着冬天过早的到来。秋天似乎只有短短的几天就过去了。
这一天周习坤一大早就出去了,白闻生一个人留在了家里。他昏昏沉沉,醒一时睡一时,一直到了中午。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了门外传来了人的走动声。他开始以为是周习坤回来了,可再一听却又觉得不对。那人走得极慢,沿着走廊似乎把每一间房都打了开。这显然不可能是周习坤。但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好几个月的时间,他都没有见过其他人。不论那个人是谁,他都感到紧张和不安。渐渐地,那人越走越近,终于到了自己所在的房门前。白闻生紧盯着门柄,眼看着它轻轻被扭转了动,门板也渐渐地被推了开。房间外站着的人影轮廓清晰起来,白闻生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见到的那个人竟然是苏时征。
苏时征看到白闻生似乎也很惊讶,在四目相接地怔了一会,他才一步一步脸上带着笑地走进了屋,站到了床边,从头到尾地将白闻生看了一个遍,目光盯在了白闻生手腕和床头连接的绳子上,然后道:“二姐夫,你怎么落得如此田地了?”
白闻生知道这话里的讽刺,同时也无法反驳,紧闭着嘴,低垂下了眼睛。
苏时征留着一个平头,穿着一件长衫,表情早已经不是当时苏三少爷时候的样子,眼里的是老成事故,眉宇间还藏着几分滑头,就像个街上的混混。他笑了笑,往床上坐了下来,伸手碰了一下白闻生的脸,道:“做了我大姐夫的禁脔,居然还知道害臊了?”
“你想怎么样?”白闻生拧着眉头问道。
“不怎么样,接你出去呗。这个家可就剩下我们啦!”苏时征道。
白闻生不相信他会有这样一份好心,无动于衷地低着头。
“怎么?你是不是被大姐夫操上瘾了,不肯走了?”苏时征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
“你真的要放我走?”白闻生问。
“当然。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欢大姐夫。虽然他把我弄得家破人亡,可我还是喜欢他。你留在这里,他就不会看我一眼。所以你必须走。”苏时征笑道。“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你现在一定很恨他才对,不如就把他让给我吧。”
白闻生疑疑虑虑抬起眼看向苏时征。
苏时征歪着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子晃了晃说:“我的车子停在外面了,趁着大姐夫没回来,我开车送你出城,以后都不要在来上海了好不好?”说着他弯下腰,刀锋落到了白闻生的手腕连接床头的绳索上,轻轻一划拉成了两段。然后用刀指着白闻生一笑道:“走!”
白闻生忽然明白了境况,即使他不想走也不行了。
屋子外很冷,白闻生裹了一件风衣,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地出了苏公馆的大铁门,他已经很久不没有出这个房子了,即使是现在他也觉得恍恍惚惚,像是在做梦。他隔着车玻璃,又望了一眼屹立在苍灰色天空下的房子,然后转过了头。他无法相信自己这是要离开周习坤了,也不知道这是值得高兴,还是该感到伤感。只是看着车渐行渐远,将苏公馆与那些回忆都留在了身后。
苏时征残忍地笑了笑,扶着方向盘道:“舍不得?”
白闻生不理他,单是看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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