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白日里受了惊吓,当晚,好好发起了低烧,张嫣照顾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凌晨,好好的烧终于退下去了,她才松了口气,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双潋滟的杏核眼失去了昔日熠熠的光辉,有了青黑的色泽,容颜也见了憔悴。
刘盈拥着妻子,安抚道,“好好已经缓过来了,你也去睡一会吧。”
张嫣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想着正因为赵元的所作所为,才令得好好遭受此一劫,小小年纪凭受苦难,不由得对赵元起了埋怨之意。
但无论如何,赵元却是自己血脉上的亲生舅舅。他曾经为了报胞姐赵姬之仇,孤身潜入信平侯府,掳走好好——他所认为的鲁元公主的外孙女,不惜直面天子与皇权,也要为逝去的姐姐还以为的外甥女讨回一个公道。
——“持已,”
她拉着丈夫的衣袂,问道,“我想问问你,关于那……赵元。”
她难于启齿,直到此时,才发觉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对于赵元,她有着一份尊敬之情,但事实上,因为毕竟没有相处过多少时间,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提到赵元,刘盈的面上神色转为严肃起来。
“当时是北军校尉苏匡当着众人之面拿下他,送入了廷尉狱,他挟持了繁阳长公主,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望着妻子,斟酌道,
“阿嫣,我知道,他毕竟是你生母的胞弟,可能的话,你并不想治罪他。但是,没有摆的上台面的理由。我依然不得不判罚。我想着,马上就要到新年,我可以以此以及为长公主积福的名义,从轻发落,判他笞一百的刑罚,然后髡钳流放边城服城旦舂刑。”
张嫣目光晦涩。
刘盈考虑周详,张嫣也不得不承认,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法子了。只是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他……我从来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初次相见,就是这样的场景……。”
刘盈沉默了一下。终究道,“无论如何,他在众人面前劫持长公主是事实。纵然他为长公主舅公的身份为所有人所知,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不可能完全逃避处罚的。否则的话,皇家的尊严即将不存,所有的律法也就没有了意义。我可以让行笞刑的人从轻发落。且到了边关之后,待过得个一二年,这件事情淡下来,再悄悄释放他,到时候,想来也就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情了。”
张嫣的眼圈儿微红。扑到刘盈怀中,“持已,谢谢你。”
“傻瓜。”刘盈爱怜的抚了抚张嫣,“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他顿了一会儿,方道,“你要是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赵元出发的时候,我们亲自去送行好了。”
……
前元二年的大朝朝会刚刚过去。在长安城外的灞上,赵元颈项上钳着枷锁颂系,将要踏上往北地服役的刑程。
因为不久之前刚刚领过笞刑,虽然因为执刑差役手下留情,并没有伤到筋骨,但毕竟行动有些不便,在离开长安之前,赵元频频回头,看着青城门(宣平门)的方向。
“还指望有人来送行么?”
押送的差役冷笑道。
“你犯了那么大的事,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敢招惹上你?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竟敢潜入信平侯府劫持繁阳长公主。信平侯府是什么样的权贵人家,长公主更是天之娇女,你动了他们,如今能留下一条命来,已经属于庆幸,已经是天家仁慈,还想要怎么样?”
因为当日的事,无论是皇帝刘盈,还是信平侯张敖,都有默契要将始末隐瞒下来,除了当场数人之外,并无他人知道事情始末,廷尉差役自然也不知道,他面前所要押送的这名囚徒,竟是张皇后的血缘舅父,繁阳长公主的舅公。
颈项上钳着的枷锁微微晃动,赵元自嘲而笑。
也是,
他这样的身份,犯下当初那样的大事,如今能够留下一条命来,想来已经是张皇后尽力周旋而来的缘故。而正是因为他的存在,将她与生俱来天之骄女的骄傲统统打碎,同时带来困扰,连此时的地位都未必能保得住,说起来,张皇后未必愿意再见自己吧?
他于是回过头去,道,“走吧。”意兴阑珊。
身后灞桥之上黄土飞腾,远远的一骑行人打马赶上来,坐上的青衣黄门嘶的一声勒住马蹄,“前面的人等等。”
取出怀中令牌晃了一晃,恭敬道,“我家主君与夫人马上就到。”
赵元的目光一瞬间明亮了起来。
过了不到一刻钟,长安城方向驶来一辆马车,车身不过是平常公卿百姓家使用的青油布式样,在灞桥桥下停下来,车身顿了一会儿,揭起帘子,一个朱色云纹衣裳的女郎独自下了马车,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眉目如画,眼波如水。
赵元颈项与手足俱备枷锁所系,依旧忍不住向前走了一两步,迎上前来。
目光落在听起来沉重的枷锁之上,张嫣的目光露出凄恻的神色来。
“没什么。”虽然带着沉重枷锁,赵元笑的却很爽朗,“其实一点也不重,待的久了,也觉得声音听起来挺不错的。”左右张望了一下,问道,“长公主呢?”
张嫣便答道,“她挺好的,如今已经是能吃能睡。今天要出城,怕她年纪小,路上惊扰着了,便没有带出来。”
赵元便松了口气,“那样,我就放心了。”
两个人虽然份属舅甥,血缘上极为亲近,但从小到大,都没有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