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的一声,滚烫的热水浇到了温润的白瓷上,顺着杯壁冲荡而下,带走了杯壁上最后一丝寒意,留下了点点晶莹水珠滚动不休。
一只很白、很纤长、很娇嫩的手便捻起白布,垫着手又将水壶置于炉上,身穿玄色襦裙的少女,不疾不徐地打开了一包茶叶,倾倒在了白纸之上,口中道,“按唐代做法,此时应该执碾将茶叶碾碎。再加各色香料冲泡饮用,不过,自明代以降,饮茶渐次以纯粹为美,单以热水冲泡而已。手法随茶也有差异,关中饮食多肉,重普洱、铁观音,泡铁观音要注意分茶,茶叶中粗细可以银筷分开,免得茶叶堵塞了杯眼。”
她一边说,一边来回飞舞银筷,迅速将茶叶分拣清楚,小心地分次倾进壶中,便又转过身去,膝行了几步,在火炉边安稳跪坐等待水沸。午后的阳光越过窗扉,散射到了她的眉宇之间,令她的轮廓仿佛也蒙上了一层金粉。更别提那始终挺直的脊背,无可挑剔的动作……泡茶这样简单的行为,被她的一举一动点染,仿佛都成了一首流动的诗歌,赏心悦目之处,实在是难以言喻。
水微微沸了,她提起水瓶默数七下,才将沸水高高地冲入茶壶之中,稍候片刻,又将茶水倾出洗杯,第二泡方才是奉于众人喝的,“高冲低斟,斟茶其实也无需太多花样,返璞归真,如此低低入杯,茶香不至于散逸,也不容易出泡、发响。”
“此外还要注意,冲茶时水不可以直冲壶心,得学她,这么环绕着来冲。冲完以后稍微闷一会儿,闷多久得看茶叶质量决定。”茶道老师接过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面上不禁露出激赏之色,“教学用茶,质量也只能如此了,似含光这般冲泡,可以发挥出茶叶潜力的八成,已算是一杯好茶。”
她放下茶杯,严肃地拍了拍手,“示范都看过了?现在自己来泡一遍,都学她,肩背要挺直,跪坐也得像点样子。别那么懒懒散散的不好看……”
桂树的课程安排,是真正的素质教育,主科、副科的待遇相当平整。并不会为了追求升学率而让主科挤占副科的教学时间,从初一到初三,每周两节茶道课都是雷打不动的。第一年学跪坐,学各种姿态,第二年学分辨茶叶,学品茶,到了第三年开始学泡茶,现在学的是最为简单的现代冲茶法,泡的也是坊间比较流行的功夫茶铁观音。听说到了高中,课程还要更深,这样一来,经过六年的培训,等到毕业的时候,相信最为愚钝的学生,对于茶道都会有自己的审美。
再加上马术、插花、绣花等等课程,桂树的学生负担其实是比别的学校要重得多的。如果想直升桂树高中的话,这些副科的分数一样是记入排名。所以这也保证了从桂树高中里走出来的学生,都算是西北一带的精英人物,起码也是合格的大家子弟。——要在这样的学制下取得领先,其实也只有是从小就很注重培养这些素质的大户人家了。你说何英晨这样刚刚脱贫致富没几代的人家,就是想请人来教,可能都要花很多时间来找老师。
也就是因为如此,含光各科一把罩的成就才会这样引人注目,而且,身为孤女,也没有上任何私塾,完全就是靠自己努力,主科优异就不说了,副科一直都是遥遥领先,这除了天赋以外没有第二种解释了。就是想说老师偏心都不行的——她的优异摆在这里,完全就是有目共睹的,你要是不服气,你也可以上去试试么。
到了初三下学期,含光的出众基本都引不起什么特别的反应了,她的同学们对老师的夸奖都没有什么妒忌、不服的,就只是很忙于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等含光回去自己位置上跪坐好了,刘德瑜便靠过来说,“我还是不懂,你刚才淋杯的时候是怎么能不被烫到的?”
茶道算是副科里比较危险的一门功课了,比起坠马什么的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被热水烫到这个倒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头两年还好,现在要开始学烧水泡茶了,光是淋杯、洗杯这一关就让很多人痛呼出声,招来老师的瞪视。含光刚才的示范里,淋杯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很难的样子,结果操作起来根本完全不是这回事。
“得掌握好时间。”含光也是悄声指点,“你拿着水壶接水重烧的时候动作要慢,这样回身过去洗杯,水就没那么烫了。这就和弹琴似的,得掌握住一种节奏。”
刘德瑜叹了口气,“你能不能把这个节奏归纳成分秒写给我呀?”
她显然是完全没掌握到要领,垂头丧气的又去尝试泡茶了,茶道老师巡视过来,不免瞪了她一眼,踱到她身边去盯着。含光收敛了唇边的一缕笑意,侧过身,自己重又接水开始泡茶了。
其实,比起前世的那种教育方式来说的话,含光觉得桂树这样的教学方法才是更科学的。到了十几岁上,孩子们渐渐都懂事了,这样批量地教出基础,回去以后家里再传点私房心得,茶道这一关基本素质就出来了。可能在这种生活方式日趋现代,要掌握的知识五花八门日益繁多的情况下,只有通过如此规范化的教育才能更有效的传承文明。以前她那种耳濡目染的教学办法,虽然可以教出来她这样的‘高手’,但是教学效率就要低下得多了。
在宽敞的教室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矮凳和炉子,但水槽就是公用的,得先打了水放到座位旁边备用。含光打了水,才一回身,就感觉到好几道视线闪了开去,她无奈地微微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