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俞艾自白的录音,我心里是五味杂陈,而周砚的话,掷在我脑海里,像暗夜敲石,清晰而又铿锵,不容忽视。
我到如今还没弄懂我对俞艾的感情,是杀了郑卫青泼我硫酸的恨意多一些,还是这三年来对我每一次巧笑嫣然的柔软占据上风?之前我一心要护她,事情扑面而来不容缓冲,所以没有时间深想,如今我和她,走到了死局,我想我还是在乎这个好朋友的。
深陷在感情里,做出的举动往往连当事人都无法察觉和理解,就像林远之于我,我爱恋他的时候,可以为了他跟郑卫青摊牌,可以梗着脖子要跟许绮年争抢,可以失去理智气得林家姥姥脑溢血突亡,我身上背负的罪责,不比俞艾沉重。
而俞艾,杀郑卫青,毁掉我,这两宗罪都算不上她的本意,她只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我知道,就像那时候的我一样。她靠近我,又是救赎又是煨暖。她错得离谱,但是,我不会因为她的错误而抹杀掉她对我的温柔和对郑卫青的感情。
蔷薇滴,旧恩恰似蔷薇水,滴到罗衣至死香,如今真正抽身来仔细看俞艾和郑卫青,她依然对着这份爱情,深且重,怀抱着喜悦和感动,郑卫青强极一生,无论结果如何,够了。
谁是谁非,我尚且在局中,被人裁决。
这样想着,心里的膈应放下了不少,安真把车稳稳当当的停在花店路边,取了头盔看着我,我这才注意到她脸色极度糟糕,意识到,从霍宁撤诉到开记者招待会,不过是一天的时间,她在警局里折腾了那么久,哪还顾得上休息。
我心里一酸,嘴巴上却不讨喜的僵硬着,“听说你在里面一句话都不说,这快赶上地下党了吧。”
简安真横了我一眼,帮我把安全帽取了,叹了一口气,示意了一下花店,“进去吧。”
我出门之前给俞艾的花店打过电话,没人接。但如今花店门是开着的,简安真又看了我一眼,“她没出国,在里面。”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
“周砚找我谈过你的事,他人是离开了你,心里哪是说能放下就放下的。”简安真二话不说拉着我进去。
俞艾围着围裙,头上顶着个报纸围成的帽子,弯着腰打扫卫生,“不好意思,本店暂时不营业……”她直起身来,看到我们,一下子就顿住了口。
我扯了扯嘴角,“为什么不营业了?”
俞艾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又探头看了眼内室,才局促的在围裙了一下自己的手,走过来抱了抱我,她在我耳朵边上说,“蒹葭,对不起。”
无论经历了多少,俞艾眼底的笑容依然那么清澈动人,就像是穷山恶水里盛放的白莲花,就像她童年自矜自持的成长,落落大方。
如今她看着我,眼睛里有多了诚恳和笃定,她说,“蒹葭,我本来打算明天去找你的,正巧你来了,我就不用再去了。”她顿了顿,“花店我转租了,但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一点就好,我妈还有俞悔,我得给她们一些缓冲的时候,我不能躲下去了,我想告诉你,我没有办法接受你的意见,无论警方有没有证据,我的心,就是最确凿的证据。”
她冲着我身旁的简安真点了点头,从她身后绕过去,搬出一桶粉蔷薇,止住了我张开的嘴巴,“蒹葭,你听我说完,不然我可不知道待会还有没有勇气接着说,事到如今,你还能这样维护我,我光想想就惭愧的不得了,害你的是我,如今还要让你出面给我扛这件事,我怎么都做不出来。”
她一点一点扎起来,“那时候我就想,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算了吧,祝福你和卫青,我连花都买好了,粉蔷薇祝愿新人幸福美满,谁知道鬼使神差的犯了那么多错。我花了将近四年的时间来想这些事情,如今总算想明白了,我得坦诚,我怕死,我的羁绊太多了,蒹葭,你的提议让我心动,我也很卑劣呢,糊涂躲避了那么久,我还是决定不逃了,待人处事,是非判断,卫青以前没少教我,我已经辜负他一次了,现在卫青在天上看着我,也许他要怨我害了他,但是卫青绝对不希望我变成如今的样子,我只有找回以前我,那才是郑卫青爱的俞艾。”
我定在当场不得动弹,简安真伸出手握住了我,我把身体的重心慢慢的移到她身上,看着俞艾一点点的包扎那些弯弯曲曲难以打理的蔷薇枝条。
俞艾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我们初见时候的温婉。
她解了自己的围裙,理了理头发,抱着蔷薇看着我,“我这几天带着我妈和俞悔回了趟老家,舟车劳顿,我妈在里面休息,我今晚就不留你们吃饭了,我还得去看看卫青。”俞艾顿了顿脚步,又抱了抱我,这一回,像是用上了她毕生的力气。
“我这辈子最亏欠的就是你了,但是我最幸运的事情就是认识了卫青和你,蒹葭,这一辈子我可能没办法还了,下一辈子吧,我做牛做马都任你驱使,对不起。”
外头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渐渐暗淡下来的天光,这个城市就这样漠然的伫立着,它又经历了多少的人来人往,每一个拥抱里面藏着的故事,它又读懂了多少?
耳边是俞艾带着结局意味的告别,和一声吃力又卑微的道歉,我的肩颈处很快传来了一阵濡湿,俞艾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砸进了我的脖颈,那是一种不容被忽视的,清晰地,眼泪的力量,灼热又沉重。
俞艾吸着鼻子跟我摆手,捧着花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