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娘鼻子一酸,竟落下两行泪来。
她自己都被这眼泪惊了一跳。倒不是当着徐氏的面故意做戏给她看,实在是情之所至,想到这具身体的亲娘年纪轻轻便没了,留下一对儿女在这世上受苦,心里便止不住的难过。
或许是同情,或许是怜恤,也或许在感叹自己的身世,想起了自己前世守寡的母亲。她便这么毫无征兆地哭了出来。
这眼泪看在徐氏眼里,自然是极为感动的。她赶忙抽出纱巾来替宁娘拭泪,又劝她道:“别哭了,本就听你嗓子有些哑,若再哭伤了身子,你娘该怪我这个舅母没照顾好你了。”
“舅母说得是,是宁娘不好,也惹舅母伤心了。”
“我知你是个孝顺孩子,只是人哪,有时真不得不信命。你娘当日出嫁的时候人人羡慕她嫁得好郎君,没成想几年之后却成这样。”
宁娘哽咽着道:“母亲与父亲和离,必是受了极大的委曲。”这个年代,哪有女人真想离婚的,不是被男人逼得没法子了,谁也不会走和离这条路。
徐氏目光闪烁,像是有意避着宁娘,却又像是故意做给她看的。宁娘看出了她的意思,大约是想引起自己的好奇心,追问当年发生的事情。
宁娘确实很好奇当年是怎么一回事儿,但她却不肯多问,只是低头默默擦眼泪。徐氏等了半天没等着下文,终究自己沉不住气,略带愤恨道:“这事儿本不该同你说,只是你也大了,当年的事情也该知道一些了。你这话是说对了,你母亲当年真是受了天大的委曲。本想着生完你之后好好休养一番,待来年再生个小子。可不知怎的,竟是得了一种怪病。”
宁娘见她一副非要说的样子,索性便迎合她问了一句:“什么怪病?”
“这病当真怪得很,是在脸上长瘤子。初时那瘤子小,你母亲也没在意,请了大夫回来开了药方,以为吃了药便会无事。不成想这瘤子却越长越大,怎么也消不下去。你父亲便以‘恶疾’为由要与你母亲和离。唉,那哪是什么和离,根本便是逼迫。你母亲若不答应,只怕就要被休。”
“怎么会这样?”脸上长瘤子,放在现代的医学,若是良性的便割了它,若是恶性的只怕还要化疗。可放在古代,大约没人知道怎么治。
“所以我说你娘命苦啊。这么怪的病竟也会让她遇上。你母亲归家后没多时,你父亲便娶了现在这房太太,紧接着朗哥莹娘便出世了。说起来,朗哥也只比修哥小几个月,当真是凑得紧。”
这话什么意思?宁娘细细品了品,品出点味儿来了。既然说修哥是二老爷亲生,只怕是母亲与他和离之前同房后有的。只是归家时还未摸出喜脉。那朗哥却只比修哥小几个月,可见得二太太进门之迅速。可能母亲前脚刚走,她后脚便嫁进来了吧。
可徐氏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若她是个沉不住气的,不说当场与二太太撕破脸,心里只怕也把她恨透了。多半还会想着二太太是不是没进门之前就与二老爷私相授受了。
她的这个舅母,手段真是高明,简直就是见缝插针替二太太拉仇恨,培养她对继母的怨忿情绪。虽然她确实不喜欢二太太,可她也并不欣赏舅母的这种做法。
她并未顺着徐氏的话头问下去,反倒扯到了修哥身上:“那修哥……”
“修哥是你母亲归家后摸出的喜脉。当时我跟你舅舅都曾劝她把孩子打了。毕竟你母亲为了治脸上的病前后吃了不少药,这孩子生出来也不知好不好。可你母亲却执意要生下他,还为此停了汤药。当时那几个月,阖府上下都过得心惊胆颤,生怕你母亲一个不好便要去了。却不想她这瘤子虽未变小,却也不曾变大,停了汤药病情也不曾恶化。修哥虽是早产身子弱了些,倒也没什么太大的病痛。总算是菩萨显灵,见你母亲一生坎坷,临了还给她留了个儿子。”
宁娘越听越想落泪,心里竟对这位名义上的母亲有了深深的亲近感。这样伟大的女子是她所敬佩的。为人母者,感天动地,她虽没与她有过一日的接触,却也深深地为她折服。
她不禁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守护好修哥。母亲拼了性命生下的孩子,她必定要为她守护好。
徐氏见宁娘眼睛红红,赶紧又劝了她几句,然后伸手去撩她的额发:“这头上只怕得留个疤了,往后把额前的头发留长一些遮一遮,大约也不要紧。我说你这孩子也太冲动,怎能在你母亲七七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真要把舅母给吓死了。”
宁娘赶紧起身向徐氏行礼:“是侄女莽撞了,害舅舅和舅母担心。”
徐氏拉着她坐下:“担心倒是其次,你是姑娘家,容貌轻易不能受损。好端端的脸孔上留下个疤……你往后还要说亲呢。算了算了,先不说这个了。当初你父亲执意要将你接回陆府,我跟你舅舅也拦不住。想他终究是你生父,想来不会亏待了你。你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吧?”
“父亲和母亲待我和修哥都很好,舅母不用挂心。”
徐氏一双眼睛在宁娘身上滴溜溜地转。宁娘今日穿了身水蓝串枝并蒂莲暗纹袄裙,头上挽了个单螺,斜斜插一枝青玉海棠簪,虽则素净倒也清雅,看起来确实不错,不像是受苦的模样。
“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跟舅母开口。虽则你回了陆家住,但你和修哥也是我沈家的孩子,你可别跟舅母客气。”
“哪里的话,若有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