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旬笑了下,抚须了一阵,脸色逐渐认真起来说:
“可离开书院后,像良翰这样的学生,这样的树,已经长大,长直,长正,郁郁葱葱……就不需要为师再多去唠叨纠正了。”
衣冠正派的中年儒士袖中食指,指了指画廊外的一颗挺拔的庭树,回头严肃问:
“良翰,你知道为师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你已经长直、长正了吗?”
“什…什么时候?”
“那日,也像今晚这样一个月上柳梢头的时辰,为师结束教书,从学堂刚回到书斋,就看见你小师妹一脸惊讶佩服的走进门中,手里摆着一封朝廷邸报,问为师,欧阳良翰认不认识,听着耳熟,是不是她往届一位师兄。”
谢旬看着欧阳戎微愣神色的脸,轻声道:
“为师接过邸报,才得知,你刚丁忧回京,上任御史,前途一片大好,就备棺留言,一人孤身入宫,冒死参罪公主、直谏女帝。
“那天书房没有点灯,邸报上的字昏暗模糊,看的为师有些眼酸花眩。
“可不知为何,就是从那一刻起,为师心里很清楚的知道,你走上了一条为师再也叨唠指教不了的路,只能伱自己一人独行,往前走了。
“这样的学生,做先生的,若再喊他回头,啰嗦指点,就是耽搁害人了。
“盖因为师也不清楚前面会是什么,但是就像良翰前些日子名传京城的那篇《师说》所言,里面有一句,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就如圣人所言,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为师也不清楚,你这‘青’是不是胜于为师这‘蓝’,但一定是青出于蓝了,为师欣慰之余也很好奇,良翰这条路是什么样子的。”
欧阳戎听的缄默悄悄话的谢令姜、谢雪娥姑侄女,还有后面东张西望的王操之好像都停顿了下来,侧耳偷听着。
谢旬一声叹息,欧阳戎感到他捏重了些他肩膀:
“不瞒良翰说,为师教过很多学生,身边也常年跟随很多弟子,对为师言行诺诺听话,即使不在身边,也时常依附为师的安排,又或是寄信请教,或是常登门解惑。
“可真正能让为师看见,有青出于蓝的气象,同时头也不回的走上一条新路的学生,只有寥寥几位罢了,良翰就是其一,也是现在为止,走的最精彩的。”
说到后面,他似是自语,呢喃复述:
“你问为师说,担不担心你的前路走歪,跌倒身陨?当然担心,可只要你不后悔,能承受后果,那这条路就是对的,谁说不能胜蓝呢。”
欧阳戎抬起头,脸色平静:
“难怪老师从不否定我。”
谢旬忽而一笑,摊手示意了下他的身侧:
“良翰早就不用跟在为师身后,可上前一步,与为师并肩走的。”
欧阳戎认真摇头,躬身行了一礼:
“老师先行,学生尚无老师之路远。”
谢旬轻笑,摇头不再强求。
少顷,一行人返回了待客堂。
路上,谢令姜跟上欧阳戎,准备一起出行。
欧阳戎回头看了眼偷笑的王操之。
后者摊手,似是示意没法帮忙。
这次王操之来,欧阳戎其实早就知道,因为就是他提前喊过来的。
东林大佛元宵后要正式动工,需要协调王操之等人。
欧阳戎仰头看了眼天色,脸色略微担忧。
“大师兄看什么呢?”
“烟花,烟花。”
他伸手指了下头顶。
谢令姜浅浅一笑:
“等会儿陪你忙完,咱们也去一下。”她突然贴近,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大师兄这件襦裙好看吗?”
欧阳戎低头看了眼,看不见脚尖。
她的脚尖和他的脚尖,都看不见。
“好看……”
“那就好。”
谢令姜巧笑嫣然,然后小鼻子皱了皱:“话说,你等会要忙啥呢。”
“额……”
欧阳戎刚要回答,一行人正好走到了待客堂门口。
突然,众人发现欧阳戎在门口顿步不前。
“容女史?”欧阳戎愣住出声。
谢旬、谢雪娥、王操之等人脸色好奇,循着他目光看去。
只见大堂内,不仅坐着裴十三娘的身影,还有一道冷冰冰的宫装少女倩影,笼袖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身边茶水没喝过,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欧阳良翰,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在槐叶巷那边老实待着,本宫有事都找不到你人。”
听到欧阳戎声音,容真像是午休瞌睡被吵醒一样,站起身,和桌上凉透的茶水一样冷冰冰道。
也不知道她是等了多久,耐心似是到了节点。
对面陪坐的裴十三娘也擦汗站起来:“公子,女史大人找你有事,好像有急事。”
“这位女官大人难道是……”
谢旬发现自己女儿原本浅笑的脸色,突然平静下来,一声不吭,他上前问道。
“容真。”宫装少女报了一声,问:“你是谢先生吧。”
“正是。”
容真脸色稍微好了点,声音却依旧生硬:
“浔阳石窟那边有事,需要欧阳良翰过去,抱歉打扰你们师徒见面,还望理解。”
“这元宵节的有什么事?”
“此乃皇命,也是欧阳学士使命,浔阳石窟那边的事情半点马虎不得,也不方便透露,还望谢先生理解本宫难处。”
谢旬朝欧阳戎投去了一道询问目光。
欧阳戎脸色不变,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