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元年十一月初八,天元皇帝宇文赟东巡至同州。途中从应门直到赤岸泽,几十里路间设千百幡旗挡遮在御驾两侧,又有百人小队奏靡靡华音,行经之处鼓乐齐鸣,响彻十里。宇文赟宿同州宫只两三天后便起驾返程,于十五日回宫。
十六日,宇文赟御正武殿,诏内外命妇几十人进宫朝拜天颜。
刘昉受到恩旨,正武殿宫宴命他陪席在侧,这份殊荣满朝文武只他一人。这日他一早就进了宫,趾高气昂地阔步跨上高台,坐于天元皇帝御座右边为他而置的檀木桌案前。他居高临下,神色嚣张地打量着那些循序入席的宗室女眷。前排的多是些中年贵妇,这家的王妃与那家的夫人谈笑风生。她们见惯了皇宫的排场,现下天元皇帝未到,就更是肆无忌惮,但说的不过是些家长里短。位置靠后的是一群年轻妇人,她们略有收敛,或是与左右窃窃私语,或是一言不发娴静而坐。
左面第四席位上的那个女子引起了刘昉的注意。她年华正好,着一席明亮紫衫,云鬓高耸,插七钿、簪金佩玉。从头上发饰看,她身份应为二品夫人,但却始终垂着头脉脉不语,绝世独立。
刘昉看得出神,直到宦官通传天元皇帝驾到。他冷不防地一抖,慌乱间匆忙匍匐大拜,眼睛却悄悄地窥视着台下那位孤傲的夫人。他看到她于人群中,那剪水双瞳眼直勾向天元皇帝,妩媚地叩拜,樱唇泛起一抹凝邪色。
刘昉不敢再看,那妖媚的容颜他并不陌生,曾经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当年这位祸水红颜倾覆了一个王朝,如今成为被缴获的战利品,赐予了那场战役中的功臣。刘昉知道,这个女人,她的美,她的身份,都不是他一介凡人能承受得起的。
强压住自己涌起的那股男人的冲动,注意力转向她前面的座位。天元皇帝已经到场,那座上却空无一人。不知道哪家的夫人如此大胆,刘昉顿感幸灾乐祸。
待天元皇帝上座,众人三拜礼毕,歌舞乐姬纷纷登场,这场宴会才算正式开幕。宇文赟入席后始终愁眉不展,心中郁积难抒,只因为他宠爱的陈元二女前几日和他温泉戏水后齐齐伤了风寒,今日不能侍宴。刘昉见天元皇帝苦闷地一杯杯狂饮,以为他只是无聊,便主动挑起事端:“陛下你瞧,那边空了一席,不知是哪位夫人胆敢如此大逆不道?”
宇文赟看也不看,冷冷道:“随国公夫人进宫后被阿史那太后叫去参禅悟道了。本来不想让她来,但念及那普六茹坚最近甚是老实并无异心,朕才对他一家恩威并施,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刘昉略有尴尬不再多言,宇文赟却眯起小眼瞄向那空席之后的小案,猛地一下与那脉脉含情的媚眼四目相对。她风骚地向他抛以妖娆一笑,然后盈盈酥手捏起银樽啜饮了一口,香舌舐唇轻轻地舔着。
宇文赟冷眼旁观,她一颦一笑间透着的妖冶在他眼中只觉矫揉。但是以前从未见过此女,倒也很是好奇,转而向刘昉询问:“那位紫衣夫人,是哪家的女眷?”
刘昉心里一紧,战战兢兢地斜眼瞥了她一下,忙转过头向宇文赟回禀:“她是代王侧妃冯氏。”
“冯氏?难道是——”宇文赟顿时来了精神,饶有趣味地盯着她再三打量。
刘昉突然想起些前尘旧事,他暗暗对自己冷笑,强迫自己把那些虚妄统统抛却,低哑地说道:“陛下应该记得当年武帝平齐,我大周灭掉齐国后,缴获了高纬的冯淑妃,高纬死后先帝便将冯氏赏给了代王宇文达。臣听闻代王正妃李氏一月前突然身患顽疾,遍寻名医至今也未治好。所以今天的宫宴,代王才让这位冯侧妃进宫拜见。”
“冯小怜!她是冯小怜!”宇文赟惊讶地叹道:“原来这就是那个号称冰肌玉骨的美人。话说高纬那混账当年曾让她除去衣衫,玉体横陈在隆基堂上,邀群臣献千金一观秀色。今日得见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好一个媚眼如丝、斜飞入鬓。”
刘昉见天元皇帝色心上脑,暗暗涌起一股绞痛,他尘封已久的记忆终于冲破世俗的枷锁,逼迫他去面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两年前太师尉迟迥伐齐大胜而归,武帝命代王出城三十里相迎,他奉太子命令跟随代王一行迎接凯旋众将。那日,齐国君主高纬等一干降臣也在班列中被押解入都。大军于百丈外驻停,尉迟迥带有功将领和齐国俘虏上前拜见代王。
当时他只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小侍读,官卑职微,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他于一众军士和降人中发现了她,恰似荒郊里的一朵白色芍药,历经风霜侵袭依然楚楚飘摇。他猜到了她是谁,那个面目虚浮的男人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敢将她放开。她身为降妃,面上无妆,一身布衣长裙,少些许俗艳平添三分柔雅。
自从见到她的那一瞬,他就沦陷了。仿佛上辈子便与她有过千丝万缕的情谊,许是亏欠了她,今生才神魂颠倒,为她沉醉痴迷。
她莲步摇曳,垂首走到代王近前,依礼叩拜,言语中娇喘微微,起身时双眸闪烁,想博取代王对自己的怜悯。代王对她视若无睹,他却心如刀绞。亲眼目睹她有心故作弱态勾引别的男人,但他只得瑟缩于暗处,一切苦闷吞进肚中,隐忍不发。
他知道,这个女子永远不会属于他。她是一个颠倒众生的妖女,他这个无名小辈怎敢有非分之想。这一日,他只是默默地爱上了一个女人。那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