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杀过人呢!是跟家里出镖的时候,当时血喷到我脸上的时候,我都吓哭了呢!”
“正常,我第一次杀人时也哭了。”
“什么?真的呀!我还以为只有我是胆小鬼呢!”
“……”
“您……刚跟我说的沧海月明猪有泪,是谁的诗呀?听着好奇怪。”
“是李义山的诗。”
“李义山是谁呀?”
“就是李商隐。”
“也没听过……”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句就是他写的,你听过没?”
“也没有……不过他真的好奇怪呀,又是猪、又是蚕、又是泪屎的,感觉一点都不文雅。”
“……”
“泠总兵,别人说您还是个举人呢,是真的吗?”
“是……我记得当年好像是江南府的第二,怎么了?”
“感觉您好厉害,文武双全,您还这么年轻,就干了这么多人一辈子都干不来的成功事。”
“我觉得我这辈子最成功的事就是娶了嫄公主,其他的……也没什么,不过她还在长安,没跟着我过来。”
“我在长安见过嫄公主了,她是我文试的考官呢,虽然给我评的是下等,但确实也是个美人,不过比您差远了!”
一下子把筷子拍到桌上,泠皓骂道:“问起来还没完了!闭嘴吃饭!再胡说八道老子扇你丫的!”
过了一会儿,韩沧海又小声问道:“泠总兵……”
“你他妈声音放大点!没吃饱饭吗?这不给你饭吃了吗?”
“军营里……平时就吃这个吗?”
泠皓看了看桌上,鲦鱼、鲫鱼、大口鲶鱼、泥鳅、花鲢……他和韩沧海一人一大碗米饭,还有用剩下的鱼头乱炖的鱼头汤,配着水芹和荇菜等江边的野菜,边上是一坛还没动的泥封女儿红。“怎么了?”
“只有……只有鱼吗?”
“还有虾,”泠皓说着单手从边上拎起一只盆来,扔到韩沧海面前,里面是小指头大小的红色河虾,“你如果喜欢田螺后厨也有,但我每次吃都会闹肚子,庖官基本上不做那个了。”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们平常就吃这个吗?”
“也不是,今天是你来了,所以多做了些,我平时就一个菜。而且很少有时间在桌子上吃东西,基本上都是把鱼晒干之后串腰带上,随饿随吃的。”
“……”
“你哭个屁哭!把头给老子抬起来!”泠皓突然想到,面前这个人怎么说也是个新兵,自己这样是不是吓到人家了,于是稍放缓了语气,问道:“沧海,你今年多大了?”
对面的人正好一口鱼肉混着米饭哽在嘴里,这时为了回答问题连忙咽下去:“我今年十八岁……”
“十八,我武举那年也是十八——哪里人?”
“我是山东蓬莱人。”
“那挺远的,你想家吗?”泠皓此时已经吃完了,从边上抄起一支水烟袋来抽。
“不想家……我……咳咳!我想回长安了……咳!咳!”
“放宽心,一般地方军将领五年内都会换防的。话说你咳嗽什么?”
韩沧海眼泪汪汪地盯着泠皓手里长长的棍状物体,泠皓看了看他,解释到:“只要不离开这里,以后你也离不了它。江上湿气太大,一般人受不了的,烟叶能够湿气,你抽不惯就用这水烟,抽惯了可以拿烟叶泡酒,或者直接嚼也行……大爷的这货怎么又哭开了!”
接下来的三天,泠皓带着韩沧海捣毁了大小一共八十多个水寇的据点。
一开始泠皓以为韩沧海会怯场,但是到了地方却发现他的功夫还不错,下了船之后一直冲在所有人前面,甚至还有余力替其他士兵挡了别处来的偷袭。
“抱歉,当时小看你了。”泠皓蹲在战船船舷上洗脸上的血,下意识摸了摸下巴,还没有长出来胡茬,“——喂!你他妈吐完了没?马上到下一个地方了!”
三天后,泠皓正式从使者手中接过圣旨,单骑从陆路北上归京,依旧是他年的红衣白马。入秋的西风飒爽,吹动广袤的荒草碧野,草下是肆意漫流的涨水,在马蹄下翻起泥浪,溅湿了飞奔而过的白马红衣。
他离开之后,也许韩沧海正在率领水师的快艇去清洗剩下的百余处水寇据点,又或者他能够找到更好的办法去守护荆州两岸的水户渔家。还有就是,希望他能够快点找到不再晕船的办法,虽然这不影响他的战斗力,但是看他抱着盆吐的样子总感觉好丢人,不过反正自己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在长湖北岸边的高丘上,泠皓隐约听到水寨的大门关闭的声响,两年多时间过去已经习以为常那种浸湿的木料挤压摩动的声音,他在马背上回过头去,看到长湖与长江上空漫天的水汽,依稀可见水师总寨连片的楼瓦窗扉,里面住了他苦心训练两年的水师,一共三万精兵,原来从远处望过去,是那么的壮观。
他并不知道,这是他短暂的此生中,最后一眼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