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杨钊还要再言,李审挥手阻止了他,干脆一口气说完:
“我再说一句,杨县尉别嫌我多舌。我们把这些抗税的百姓抓起来,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补税,因为他们根本缴不起!我们心知肚明,却执意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扶风县内的逃户太多了,想必杨县尉通过户曹账簿上也看出来了。可实际上抗税的百姓更多,远远不只抓进来的这三十几人,我们抓人,便是在恐吓他们,来压制住这股不正之风。杨县尉也是知道的,一旦抗税之风形成,我们扶风县就完了,到时候,你、我、这县衙内的所有人,都逃不过朝廷的利刃。”
杨钊此时也沉下心来。
他耐心听完李审的话,又细细考虑周全后,才回道:
“我看过县里的账簿,也确实发现了很多问题。远的不说,只从天宝元年以来,扶风县的财政收入便持续降低,而且幅度高达十之有一,照此下去,便是将衙门里的所有屋舍都拿来关押抗税的百姓,恐怕也关不过来……
“李录事说这股抗税之风不能长,可李录事曾想过没有,百姓们为什么要抗税?因为他们分不到足额的土地,地里没有产出,家里便没有余粮;因为县里派下去的赋税繁重,他们纳不起税,不得不抗!
“这些问题是关押几个百姓就能解决的?
“还是能被恐吓住的?
“所以无论是放掉这批犯民,还是抓来更多的犯民,都无事于补。你们以为抓人是在震慑其他人,但其实,只会将赋税上的经济问题激化成社会问题。一旦民变生成……到了那时候,我们才真正是利刃加身,想全身而退也不可能了。”
“杨县尉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李审被杨钊的话给吓住了,面色凝重道,“我理解杨县尉一片仁义之心,也赞成你分析的抗税原因,可那些问题不是一时形成的,也不是一时就能解决的了的。我们暂时考虑不到那么长远的问题,得先把眼下的危机先解除了。眼下便是,这批犯民放不得,否则,别说以后了,我们下半年便交不了差事。”
杨钊苦笑道:“李录事还以为那只是长远的问题?
“已经火烧眉毛了!
“仅去年,抛去折耗不算,扶风县的收支就亏损四千贯石匹端,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也不清楚县里最后是如何在连续多年收不抵支的情况填补上这个空缺的,但我可以替李录事从财政的角度分析一下。
“扶风县的财政入项几乎只有赋税,财政支出也全是赋税上输,没有任何一项修堤通渠或修缮城墙的支出……说到底,县里只是替朝廷收税的!在如此单纯的财政结构中,出现收不抵支本身就十分可怕,且没有半分抗风险的能力,因为我们无法通过节流的方式来减少支出,而对百姓征税也已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收入来源日渐枯竭。
“可以预见,到了今年秋后征税,收支亏损的状况将会进一步恶化。我不知道县里还能想出哪些方法来填补这个亏损,但我知道的是,县里可征的田地和课户又会凭空消失一大半,抗税的乡里和百姓会层出不穷,搞得我们焦头烂额,直至被朝廷和州府问罪,或民变陡生……绝无生路。”
李审动摇了。
杨钊的话让他不得不动摇。
他忧心忡忡问道:“照杨县尉这么说,我们岂不是都活不过秋后了?难道就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有。也没有……我正打算去试上一试。”杨钊道。
李审陡然紧张起来:“杨县尉口中的办法,莫不是要去寻法门寺和玉溪园的麻烦?”
杨钊盯着李审,没有回答。
李审急了:“都这个时候了,杨县尉还跟我打什么哑谜!我实话跟你说吧,你和袁大头聊得那些事,袁大头都跟我说了,李县尊也听说了。今天便是县尊让我来叫你审犯人的,虽然他没有说明原因,但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一则是要你多熟悉一下县里的情况,尤其是县里的难处;再则便是要阻止你去自讨苦吃,谨防给我们惹来大麻烦。”
“李录事此话怎讲?”
杨钊这话算是明知故问了,但他又不得不问清楚。
好在李审没有跟他绕弯子:“法门寺和玉溪园的权势如何,杨县尉心知肚明,也无需我再赘言。我只告诉杨县尉一点,你刚才提到县里收不抵支,却又能如数上缴赋税,这其中的亏缺,便是玉溪园和县里其他大户补上的。包括县衙内上下八十三个人的薪俸,也全靠他们的捐赠!
“杨县尉现在明白了吧,你要去寻他们的麻烦,便是在寻这县衙内所有人的不痛快!你若真把他们给惹怒了,惹得他们断了捐赠,县衙内的官吏便没了薪俸,朝廷的赋税也没了着落……那时候不用等上面派人下来问罪,我们自己就要先抹脖子了。”
杨钊越听越惊,虽然面上没有太大改色,心里早却已是惊雷阵阵。
他如何能料到,扶风县衙已彻底被地方豪绅给“绑架”了?
“我们可是大唐朝廷的官衙啊,怎么能与地方僧侣、豪绅相互勾结,欺上瞒下,再把所有灾难都转嫁给无辜的平民百姓?”
“相互勾结?”李审干笑了两声,“杨县尉可太瞧得起县衙了!
“法门寺可是我朝第一佛寺,是能上达天庭的,寻常百姓连院门都不让进。能去法门寺里上香的,尽是王侯公孙、达官显宦。虽然没有则天武皇后在时那么兴旺了,但依旧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