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听这话就知道有不对,打发了别的人都下去,只留一个平儿在屋里伺候。方问道:“大太太到底怎么说?”
凤姐儿这才把邢夫人来的情形一一告诉贾琏。原来这厢贾琏送林如海回林府,那厢贾赦就喊了邢夫人过去说话。待午饭后歇了昼,邢夫人便过来寻王熙凤,先是告诉林如海替章魁致意问询、贾赦应允初定婚姻,然后便说起迎春备嫁的种种。凤姐儿因转述邢夫人的话:“老爷说了,章家是好人家,男方也是好孩子。又是年岁相当,正该早早婚配。现既通了信息,过两日就有人正经上门说亲,今年年内先把事情定下来,等明年春试后就完婚。咱们虽不是第一等诗书礼仪的大家,但也不是什么泥腿烂污的破落户,预备的日子算起来是紧了些,礼数东西上头,一定不能够落了身份,叫知道不知道的人看了笑话。何况她本是打头的,下面姊妹都要看她的行事,又有林姑父这一重关系在里头,凡事第一要比着府里的旧例,再就是真个破一破格,立下新规矩也无碍。种种事情,你我是经手的人,都要一件件上心,万不可有哪里忤了老爷的心意,也叫姑娘受了简慢委屈。”仔仔细细说完,凤姐道:“我嫁来也有些年头,平时也没见过老爷在哪个儿女身上留心。今天才知道,父母心里到底还是有数。”
贾琏听了,也忍不住啧啧称是,道:“慢说是你,连我都没想到老爷对二妹妹这样心疼。”就叫平儿喊自己的小厮兴儿来,吩咐:“你往二门上走动走动,再看看大老爷那边下半天都有什么动静。别我们在外头半天,家里爷们儿有事情吩咐,我们都还不知道。”又逗凤姐儿,道:“老爷那边有我,太太那里,自然还要看二奶奶的本事。”
凤姐儿横他一眼:“还用你说。我早打发人伺候去了,哪里等到这会子?”说着又笑起来,眼波潋滟,风姿俏然。贾琏见她模样,心下兴起,忍不住搂住求欢。平儿忙避出去了。
两人一番恩爱且不赘言。既毕,出声唤平儿舀水梳洗。一齐收拾好,待不多时,兴儿、丰儿各自从贾赦院的下人一道里吃东西说话耍子了过来。贾琏、凤姐儿便让一个一个地跟前来回话。几下一凑,就知道邢夫人跟凤姐儿说的那一番话其来有因。
原来贾赦得林如海转达致意,初定了迎春亲事。他平时虽无心儿女事,到底是一家之主,在外也重颜面身份。章僚乃是延陵文昭一脉的嫡系,祖父、父亲都是江南名士,祖母陈氏为宗亲勋侯之女,母亲尹氏也出自翰林人家;章僚自己,虽还未经过会试、尚非官身,却是实实在在的举人功名,他如今还不足弱冠,前程直是不可限量;至于形容模样、言行举止,放在年轻一辈当中无可挑剔——这样的门第出身、品性才学,就是比起当年探花及第的林如海也相差不多。当年贾代善取中林如海做女婿,如今自己取中章僚,眼光或许比父亲还要更上一步。贾赦越想就越觉得意,依着脾性,只想着这桩亲事必定要大操大办,宣扬得满世界都知道才好。又想到林如海说章家那边结亲的意思也迫切,遂急寻邢夫人说话,好着手料理各种事宜。不料邢夫人听了亲事消息,脸上也高兴,讲到预备陪嫁,嘴里就含糊起来,不止银钱数目一味敷衍,凡具体之事一概推给凤姐贾琏,又道:“家里正造省亲别墅,各种家具器物金银绸缎要置办的也多,采买也便宜,不过顺手捎带一份子就够了,时间上左右是来得及的。”
这边邢夫人只道自己应对得巧妙,既奉承了贾赦,又与自己简省轻便,却不知戳到贾赦哪一根肺管子上,当即就勃然变色,破口骂道:“糊涂东西,忘记了自己姓的混账老婆!我亲生的姑娘,明媒正娶、正经出嫁,要沾别的什么人的光!是啊,如今是有人发达了,内宫里加了官,外头就兴的没边儿了!也不管上头有没有长的,张嘴闭嘴只这一个——说是一家满门的热闹脸面,各处挖别人的肉做补贴,正经日子都不要过了。你还要再替他家上心,那一个是赶着你喊娘?”邢夫人就吓住了。贾赦又冷笑道:“我知道了,不就是近来花费了,想省几个钱?又要外头好看,又要不动了自己东西。我有句话告诉你,平时你抓的你搂的我不问,这时节该你出的,一个子儿别想少。再有一句话,我也撂在这里给你——这府里传到玉字的一辈儿,开祠堂祭祖,我养活的儿子站头一个;正经出阁嫁人的,我生的女儿也是头一个。谁敢在这个事情上头不经心、弄手脚,下了我的颜面,我活剥他的皮!”
邢夫人本就是个愚拙之人,又因填房继室,且无倚仗出身,凡事从不敢与贾赦争强,一味承顺自保为诀要。难得这三四个月来家里出了元妃晋封这件大喜事,阖府欢腾,又大费人工物力造省亲别院,上下热心。贾赦等男人每日事务繁忙,邢夫人与女眷等在内宅也多受奉承,不免就有些不自知起来。如今被贾赦一顿臭骂,半点不留体面,邢夫人满面青白,贾赦说一句,她应一句“是”,末了抖抖晃晃退出来,丫鬟们扶到自己房里坐下,才知道两层衣服都湿寒透了。赶紧换了衣服,热热地灌了两碗汤茶,依然觉得不爽。有心要病,偏又不敢耽误了贾赦之事,只得强撑着招心腹王善保家的先计较一番,然后方寻的王熙凤。
这边贾琏和凤姐儿将前后事因凑出,都又惊又吓,打发下人们去了,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