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园里,祖孙俩面对面坐着,桌上躺着两张信笺,一样娟秀的字体。太皇太后的表情是似笑非笑,玄烨却是哭笑不得:“祖母,您就别在取笑孙儿了。孙儿这回,真是面子里子全都丢光了。”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活该,这事儿原本可以做得理直气壮些的。就你爱惜面皮。你那媳妇儿算是给你面子,还说向你请旨。若是她二话不说,当众直接册封了,你才真是没脸了。”
“她……不会这样。”玄烨轻声道。老太太鄙视地瞪了一眼孙儿:“那好啊,你倒是说说,这几个,给他们什么赏赐?”
“孙儿已经想好了,赏他们单眼花翎。”玄烨脱口而出。老太太眼皮子都没抬:“不够。”“祖母,单眼花翎的价值等同贝子头衔啊!”玄烨不可思议道。
“人家可是,倾家荡产,才凑足了十万两的。”太皇太后咬重了音:“更何况这么多人看着呢,朝廷怎么能这么小器。”
“可是,那十万两分明是赫舍里……为什么要便宜了别人家……”玄烨有些不舒服。没错,这十万两银子,是索家和僖给凑出来的。这一次,真正倾家荡产的,是索家。
是赫舍里吩咐索额图和羸维,在吏部找了几个可靠但不起眼的小吏,把这十万两平均分摊到了他们头上。再让索额图出面代表索家认借了三千五百壮丁。
如此一来,索尼和噶布赖为索家存的家当彻底被赫舍里挖空了。这么大的事情,玄烨怎么可能不知道?京城的那些流言,就是他让底下人传出去的,也是他暗自派人控制了京城的几家大的典当,大肆吞吃那些死当。
赫舍里为自己做到如此程度,玄烨心中百感交集。往日那些“爱恨情仇”这些天一直都在他脑子里发酵。他记得她说的,索家作为外戚,皇上倚重与否,对他们来说都是灾难。
如今事实验证了她的说法,他认为的那些冷言冷语不闻不问是为了让保全索家,他认为赫舍里和其他女人一样,即便嫁了人,家族在她心中永远是第一位的,超过他这个丈夫。
不爱是真的,因为她只爱她自己。她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皇后这个身份。是托了家族的福,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丈夫给的,而是家族给的。丈夫给她带来的,只有无尽的麻烦和困扰罢了。
不服气吗?应该不服气的啊!事到如今,玄烨无奈地发现,自己练不服气的心思都没了。自己的确是太逊了。他根本没给她幸福,只给了她无数的痛苦。而她却一直都在为他的一意孤行买单。
索家被挖空了。彻底空了。僖这次也跟着大出血了,玄烨不觉得是因为自己的面子大,帝后不和的传闻现在已经不是传闻而是事实了,加上当年自己对表妹的态度,他不觉得自己还有让这两家掏心挖肺的资本。
是她,都是她。是她默默承担并擀旋,才能让那两家愿意帮自己的忙。他能给他们什么呢?什么都给不起。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要你来提醒我?”老太太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催头丧气的孙儿:“你以为她不为你的时候,都是为你。你以为她是为你的时候。其实只是她替我办差罢了。”
“祖母,您就别再这样说了。”玄烨此时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既然您觉得单眼花翎赏得轻了,拿就再加一人一个一等云骑尉衔吧。”
云骑尉,是清朝给异性功臣九种爵位的第八种。除了中外通用的公侯伯子男五中爵位之外,还有轻车都尉。骑都尉,云骑尉。恩骑尉四种附加爵位,分别对应三到七品官的待遇。
一等云骑尉是正五品,等将来局势好了,他们就是新的贵族,可以领相应的津贴,得到土地和奴隶,成为特权阶级。
老太太这才点头:“如此便差不多了。”本来嘛,单眼花翎虽然等同于贝子,但只是光环罢了,没半点实际价值。你是要做给那些个心里七上八下的“土豪”们看的。要打消他们的疑虑,不大方一点怎么行呢?
按照赫舍里的想法,朝廷这么做,等同于汉末的卖官,这是饮鸩止渴。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就该大方些,豪气些,你手里除了这些虚衔以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了。玄烨不是不明白,只是过不了心里的坎儿罢了。
被祖母这么一呛白,也只能老老面皮继续做那吃光丈人家财还冷待妻子的负心人。回到自己的房间,亲笔写了一道圣旨,让纳兰带回去。
纳兰领命而去之后,玄烨便开始坐立不安。在畅春园里每住一天,心里的负罪感就更深一层。偏偏还要压抑着,用虚伪的假面具去寻欢作乐,天晓得他现在有多焦虑,每天都掉头毛。
刚才被祖母不轻不重地取笑了一番之后,他更是分分钟都想着回宫。可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候,他必须耐心耐心再耐心。
烦躁中的玄烨一开始只在自己的屋子里乱踱步,踱着踱着觉得不过瘾,干脆就在园子里闲逛起来。生怕自己不自觉地走到赫舍里的花园里,他故意往反方向走去。
身后跟着的奴才们心里明白最近主子异常烦躁,当然不敢发表意见,只能认命地跟着主子乱逛。一群人走着走着,玄烨忽然闻到空气中飘散着若有似无的檀香味,越往一个方向走,这股味道就越浓烈。
往前走了几步,玄烨停下来转头问道:“朕这是到哪儿了?”小魏子低头哈腰:“回主子话,再往北便是清静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