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每天总会遇上很多问题,有些问题是能够预料的,有些问题是你根本毫无准备的,突然就降临了。
但不管你愿不愿意,问题始终都是问题,横亘在那里,要你去解决。
“这件事……”思虑良久,他缓缓开口道,“且搁一搁吧。”
“可是皇上,”梁玖唇边的胡须微微抖颤,“废帝奢靡,造成国库空虚,如今又出了各郡亏空一事,长此以往,只怕财政会出现混乱。”
傅沧泓心中咯噔一声响,不由抬手摸了摸下巴:“……还能支撑多久?”
“据户部尚书齐永报称,现在国库里留存的银子,只够……维系两个月……”
“砰——”傅沧泓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两个月!傅今铖那个死皇帝,居然摔给他这么个烂摊子!
历来一国之君,第一重视的,乃是兵权,第二重视的,便是经济,第三重视的,才是民生,兵权么,现在有了吴铠,这人是个将才,且践诺重信,兵权在他手中,有如在自己掌中,可是这经济——
“皇上,”梁玖提示道,“眼看秋收在即,是否增加今年的税收,以充盈国库?”
“这——”傅沧泓迟疑——国库空虚乃是事实,可是靠增税……?他叹了声,脑海里不由闪过一些饥民伏尸路旁的情形——他虽冷血,却并非残暴,尤其是对民生物力。
“罢了。”良久,他轻叹,“传令下去,裁剪宫内开支,朕的一应日常用度,都只三分之一吧。”
梁玖眼里闪过丝欣慰的光——其实,北宏国内的真实情况,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糟糕,之所以夸大其辞,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想看一看这位新君的气度、以及——仁德。
他们这一班臣子,跟从傅今铖十多年,深谙他喜怒无常,奢侈靡迷的作风,虽然满腹抱怨,却也不敢谏言,如今傅今铖下台,走马上任傅沧泓,这年轻人算是匹黑马,以前扎在一众皇亲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却突然黄袍加身做了皇帝,他们虽伏在殿上口称万岁,却未必有多少心服。
可是现在,听罢他的话,梁玖打心里升出丝敬意。
“梁爱卿,”傅沧泓迟疑了一下,方道,“朕最近……会罢朝一些日子,政务的事,就有劳梁爱卿了,望梁爱卿……勉力为之。”
“罢朝?”梁玫闻言一怔,却没有继续追问——其实傅沧泓“罢朝”已有数日,宫内很有些风言风语传出,但他与吴铠丝毫不为所动,仍旧各施其职,踏踏实实,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地工作着。
乍然看去,这状态很是怪异,实则也是傅今铖遗留的杰作之一——傅今铖这人除了嗜欲嗜杀,贪权专横之外,御下却也有策,即使他呆在后宫里吃喝玩乐无所不为,整个天下也还在他的操控之中。
为什么呢?
因为除了明面儿上这一套正常运转的国家机器之外,他手里还操控着一批密探——紫衣卫,他们飘忽无定,说不准什么时候半夜里就溜进某个大臣府中,将其于睡梦中咔嚓了。
自然,在这种幽谧恐怖里生存下来的臣子,也养成了一套自我保护系统,日日悬心,噤若寒蝉,方能好端端地活到现在。
傅沧泓上台之后,虽没有施展什么雷厉风行的手段,但傅今铖那高大的阴影还在,所以一班臣子们在没摸清楚新帝底细的情况下,都不敢乱来,这反倒给了傅沧泓理清朝内情况,迅速接手政务的时机,等到他把一切掌握到手里,开始驾御一切,所有人才暗暗心惊——这个年轻的帝王,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一目了然,他那颗心里到底藏着多少机巧,即使是梁玖这样的老臣,也拿捏不准,故而,更不敢胡乱动弹。
梁玖走了。
傅沧泓站在御案前,久久地沉默着,身形笔直得就像一根标杆。
一重又一重的问题,接连不断地考验着这个年轻男子。
二十二岁,却已经历生死磨难,血腥拼杀,爱恨交缠,如今,又担着偌大一个国家,万千黎民的安危……
无形之中,一股极其强大的责任感,沉沉向他压来——这是他从前,甚少感觉到的。
一直以来,他只想着要怎么生存下去,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而生存,更没有想过,要为别的什么人,担负什么责任。
可是现在,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推到一方无形的舞台之上,演绎着自己的悲欢喜乐,而他的悲欢喜乐,因为他的身体,他的立场,而不断扩大,影响着许许多多人的命运——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啊。
长久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活在一个冰冷而漆黑的世界里,渴盼着温暖,渴盼着光明,等到他见到温暖,见到光明,却发现自己身旁多了些别的。
手执光明者,就该传导光明。
拥有温暖者,就该施惠人心。
刹那之间,他猛然抬头——
璃歌,璃歌,原来,这就是你一直在做的。
下一刻,他欢欣鼓舞地飞奔了出去,带着某种热切的渴望,向着她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