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狼的脸也唰地白了——他简直觉得,方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而是鬼喊的!
鬼?
恰时一阵冷风扫来,刺得火狼一激灵,仿佛看见某棵树影儿下,那冷傲的女子一身白衣,定定地站着,拿两只流血的眼眸儿瞅着他。
炎京郊外,漫漫荒草,那女子浑身浴血,挥剑劈杀……
时至今日,那一幕幕场景,仍在他的心中萦卷着,慢慢固化成一块石,再膨-大成一座山……
不止愧疚,不止悲伤,还有深深的后悔——看看他们的杰作,把这个深情的男人,弄成何等模样?
都是他们啊,都是他们作的孽啊!
傅沧泓却一直站着,就那么站着,仿佛整个天地都昏暗了。
他不敢再问。
过了许久,火狼才意识到他的异样,慢慢儿抬高了头看去:“皇……”
那一张苍白而失血的脸,彻底慑住了他。
慢慢地,火狼站起,伸手小心翼翼地触触傅沧泓像岩石般的脸:“皇,皇上?”
“噗——”仰面喷出口鲜血,傅沧泓倒了下去。
扎煞着手臂,火狼抱住他沉重的身体,整颗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傅沧泓病了。
一躺下便是四五日,空洞着一双眼盯着帐顶,仿佛已经将身边的世界完全忘却。火狼着急蹿火,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这事儿是他惹出来的,也只得他自己摊着,倒是纪飞烟,尽心尽力地服侍着,别无半点怨言,让火狼都不禁生出几许感动。
外朝大臣们几日不见皇帝上朝,有些耐不住了,共推吴铠和丞相梁玖进宫探视,被火狼好言劝了回去,说皇上几日便好,至于朝务,让他们且担待着。
可傅沧泓却越发地消瘦了,咯血的症状一日-比一日严重,叫御医们诊视,却又瞧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此时,火狼才意识到情况的严重——傅沧泓刚刚及位不到一年,地位未稳,又没有皇储,而傅姓宗亲……已然死绝,倘若他出了什么事,这偌大的北宏,只怕从此将陷入腥风血雨之中。
夜姑娘,夜姑娘,跪在傅沧泓床前,火狼真恨不得杀了自己——倘若夜璃歌还在,焉会弄成如斯局面?
人哪,为什么总要到这种时候,才能想起好人、能人、得力之人的好来?
夜璃歌若在,傅沧泓不会弄成如斯模样,夜璃歌若在,他这病,怕也不算是病……
可是天底下,只有一个夜璃歌,她死了,她已经死了,又有谁,能来救他的主子,救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火狼真有些绝望了……
璃国。
炎京。
司空府。
“痛……”正拿着只鸡腿啃得正香的傅沧骜,忽然趴在桌子上,用油腻腻的手,捂住胸口。
“你怎么了?”夜璃歌俯身,诧异地看着他的面色,同时伸手,搭上他的脉搏——并不见异常啊。
“痛,好痛……”傅沧骜却只是呜呜哀叫,浓黑的眉头皱起一团。
他这还是,头一次呢,怕有什么地方检查不到,夜璃歌将他扶起,行至床榻边,让他平躺在榻上,解开他的衣襟细细地查看着。
还是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儿。
傅沧骜两眼发直,面色发白,小腿像抽筋似地抖,额冒冷汗,从诸般迹象看来,都像是心悸之症,可是他……的确壮实得很啊。
难道——
闪电般的剑光,从夜璃歌心中一纵而过。
呼吸蓦然止住——她虽然不知道,那个念头从何而来,却能隐隐觉出,仿佛是什么什么,给自己的指示。
是什么什么呢?
要不要相信这个强烈的直觉呢?
她犹豫着,迟疑着,也酸涩着……
桌上的烛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颗颗烛泪慢慢往下淌,在桌面上结成血红血红的一滩,就像谁的泪……
傅沧骜的情况愈发地严重了,甚至出现间歇性休克。
紧紧咬着朱唇,但凭着心中那一缕难以言说的奇异直觉,夜璃歌褪去外袍,慢慢地,慢慢地俯下身子,将他拥入怀中……
明明灭灭的烛火中,那男子痛苦焦灼的神情,竟慢慢地,慢慢地平复……
夜半更深,窗外冷月皎皎。
“小嗷,”用力掐住床上男子的人中,将他弄醒,夜璃歌看着他黝黑的双眼道,“带我去个地方。”
“哪里?”
夜璃歌没有答话,只是翻身下榻,傅沧骜乖觉地起身,跟在她后面,走出碧倚楼。
深蓝色天幕的北边,有一组星辰在灼灼地闪烁——
北边,北边,那是她已经很想忘却,却还未忘却的地方啊。
罢了。
殷殷红唇间,溢落一声叹息。
最后一次。
且当是最后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