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璃歌听在耳里,有如一阵轰然巨雷,在心底炸开。
她沉默良久,方才道:“可是先生,世间人皆追逐财货,若无财货,又该如何立足于世?”
“财货者,天下人人皆爱,然则取之无道,则天必惩之,是故智者度己之付出,而得财货,付出多而获得少,天必代偿,付出少而获得多,天必损之。”
“哦。”夜璃歌点头,“如是说来,世间万物之运转,冥冥之中已有道可循?”
“正是如此。”
“未知老者以为自己,可是得道之人?”
“老朽在这潭边,观风观云已有一百五十载,而谷外朝代更叠,人世兴衰,凡此种种,岂有逃脱天道哉?”
夜璃歌肃然起敬,再次躬身:“请先生赐教,人若要循道而行,可有准则?”
“敬天,警心,爱命。”
“谢先生赐教。”
“哈哈!”老翁忽然大笑起身,竟将鱼竿往潭中一抛,“小澈儿,还不赶快拜见你的新主人!”
夜璃歌和傅沧泓尚未回神,童子已然双膝跪地,向傅沧泓和夜璃歌重重叩头:“木夕澈见过主人!”
傅沧泓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夜璃歌伸手拉住。
老翁两手空空,已然甩开大步朝前走去,只留下一句余音,在空中盘旋:“此子已得老夫五分真传,其余五分须得入世磨炼,若他心志不坚,为外物所迷,为灾厄所阻,终将一事无成!”
三人定定地立着,目送老翁远去。
夜璃歌这才将视线转到木夕澈身上,微微一笑:“此处青山好,何必远行?”
“鲲鹏志在千里,岂能为一小小峡谷所困?”木夕澈朗声答道。
“然世事多艰辛,红尘多磨难,非你所能尽知。”
“夕澈只要一心坚定,红尘能奈我何?”童子眸光坚定,没有丝毫迟疑。
“罢了,且携你去,跟我走吧。”
从此,这个名唤木夕澈的男孩子入红尘,先从酒店伙计做起,尔后自经营三家茶楼,又再入户部任侍郎,再升迁至户部尚书,最后官至宰相,史称“太平宰相”,观一隅而知天下。
当然,此乃后话。
现在,木夕澈跟着他的新主人,一路往南,见尽山山水水,也看惯各种世态人情。
这日至石州县衙,傅沧泓正欲寻个酒楼歇息,忽听前方一阵吵闹声,仔细看时,却是两个男人捋着袖子打成一团,其中一个头发花白,另一个年纪尚青,边上有一群人围观,间或议论几句,却没有人出面劝阻。
忽然,年老男子抓起一块板砖,重重拍在年青男子头上,顿时鲜血如注。
年老男子因骂道:“打死你这个不孝子!打死你!”
年青男子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昂起下巴,眼里闪过一丝阴骛而噬血的光:“不孝?我就是不孝,怎么着?难道还由着你,把我的家产都败光不是?”
奇哉,向来世间都是成家父亲败家儿子,难道还有败家老子成家儿子的?
夜璃歌尚沉吟,木夕澈已经走上前去,断喝一声:“住手!”
那父子俩一齐朝他看过来,先是一愣,继而道:“你个小娃娃,懂得什么,滚一边儿去!”
“若你们心中有积怨,或者争议不休,大可上公堂,何必在这里厮打?再则父子人伦,本该相扶相助,岂有互相攻讦之理?”
“呵呵,”那年老男子扯开嘴皮笑了笑,胡须抖个不停,“衙门?衙门自古朝南开,有钱无理莫进来,再则,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一家门里的,谁管得着?”
“虽情属父子,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纵然是他的父亲,难道还能大得过国法?大得过君王吗?”
众人一阵静默,显然没有想到,这看上去才几岁的孩童,竟然有如此见识,于是便有人帮腔道:“是啊是啊,真有什么,就去衙门吧。”
青年男子抹了两把眼泪,站起身来:“爹爹,我敬你是父,故此一再相让,不管你从家里拿多少银两出去吃喝,孩儿从来不敢过问,但你实在不该,不该把房契也给抵押了,现在要我们这一大家子人,上哪儿住去啊?”
众人也唏嘘。
年老男子显然理亏,恨恨瞪了青年男子一眼,转头离去。
“各位街坊邻居,大家请散了吧,散了吧。”年青男子团团一抱拳,众人方各散去。
“小哥儿。”年青男子又走到木夕澈跟前,深深长揖,“谢小哥儿仗义执言。”
木夕澈看了他许久,忽然道:“你父亲既然有花天酒地的习惯,不若你将此处的家产悉数与他,自己带着家眷,且往外地谋生去,将来他孤苦无依,自会后悔,到那时你才来接他,他自然不会再做这些蠢事。”
青年男子愣了愣,再次下拜:“谢小哥儿,李青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