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璃国,甚至有可能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他深深懂得,如何保全自己。
他不能死。
他要活着出去。
活着见到夜璃歌,将自己未尽之心愿,都告诉她,让她去替自己实现。
还有,他要见那个女人。
那个他爱了一生,却始终被对方所无视的女人。
他要活着走到她面前,让她明白,自己当年的誓言,没有一分虚假。
他六道,生为男人,始终是顶天立地,堂堂皇皇地。
他这一生,只有说与不说的话,从无一字虚言,但凡什么话从他口中说出来,那就是真的。
不得不说,在这一步上,夜璃歌像极了她的这位师傅。
她今生第一位声名赫赫,却离奇“失踪”的师傅。
自打十岁之后,她和父亲多方寻找他的下落,却始终不知道,他,竟然被囚在离他们最近,却也是最远的地方。
“你真的,不肯说?”董皇后冷了眼,“难道你就不怕我,对她做什么?”
六道呼吸一滞。
从面前这个女人眼中,他看到一种名为阴骛的神情。
让他微微心惊。
“别以为我不知道,”董皇后扯动唇角,眸色忽明忽暗,“你这个道貌黯然的伪君子,居然暗恋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女孩儿!直到现在,你还想着她吧?想不想看看她现在长成什么样?想不想知道她现在是多么的美?想不想——看到我的儿子,解开她的衣衫?”
“住口!”蓦地一声大喊,六道扑到铁栅栏前,抓住那生锈的铁条,满眸寒冽地盯着董妍,口内嘶嘶吐着气,“你敢!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后退一步,董皇后微微冷笑,“她现在已经是顼儿的太子妃,完婚只是迟早的事!”
六道双目喷火,青铜镣铐撞得铁栏铮铮地响,幽蓝独瞳中却难掩伤悲——璃歌,璃歌,我的璃歌,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十四年之前,当夜天诤寻遍万水,踏遍千山,带着那个小女孩儿踏入他的草庐,他听到了自己心上花开的声音。
那一年,她只有六岁,却已经出落得如晨初荷露,清清莹莹,宛宛转转,一颦一笑,婀娜倾城。
他真的无法,形容自己看到她时的心情。
仿佛找了很多年,寻了很多年,在那一刻,乍然遇见。
心,欢喜得像是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他听见她叫他“师傅”,看着她规规矩矩地走到他面前,有板有眼地行礼。然后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慧黠一笑。
那时,他的双眼尚且完好,那时,他还是璃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令他名动天下的,一是他通晓天文,识彻地理的奇才,第二,便是他儒雅却高傲,玉树临风却又孤标遗世的品貌。
他为她破戒,收她为入室弟子,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弟子。
因为他知道,窥破天机,是要付出高昂代价的,就像他自己,虽然通晓世间一切,也因为通晓世间一切,知道很多命数不可逆转,故而冷了心,冷了情。
他不希望,那么美好的夜璃歌,也遭受上天的嫉恨,上天的毁灭。
所以,他并没有传她多少学究天人之策,只把些世俗的兵法、战阵说与她听,至多就是天文、星相。
而她那惊人的天赋,让他感叹之余也心含隐忧——璃歌,璃歌,如斯聪慧的你,如斯美丽的你,将来,会有怎样的命局?
暗暗地,他算了很多卦,却没有一卦准确。
唯一清楚的,是璃国的兴,璃国的亡,全在这个女子身上。
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他异常震惊的同时,也异常疑惑。
她是女儿之身,也并非出身皇室,如何能影响一个国家的兴衰存亡?
难道——?
他想了很久,推测她可能会嫁入皇室,继而影响天下,然而,即使聪慧如他,也断断料不到,兴璃国者,亡璃国者,根本不在璃国境内,而是在遥远的北宏。
如今,听到董皇后那近乎恶毒的话语,他整个人都在发抖——虽然,他只与夜璃歌相处了四年,却太清楚她冷傲的个性。
倘若,娶她之人,非她爱之人,那样惨烈的后果,只怕天下间,谁都承担不起。
一念至此,六道反而一点点平静了。
他相信。
他相信他的夜璃歌,依然高傲如从前。
即使。
即使有一天,她折损了双翼,囚锁了自由,只要那颗心还在,她就,还是夜璃歌。
不得不说,作为夜璃歌的老师,六道的眼光是非常独到的。
虽然夜璃歌还那么小,他却已经看到她那高如九天皎月般的灵魂。
而他的预言,也是精准得不能再精准的——
后来——
后来她的确折损了双翼,被人生生拖下云端,拉进地狱。
可她,还是夜璃歌。
一生一世,从不曾向任何人,哪怕是所谓天命,低下高贵头颅的夜璃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