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宫门已在前方不远处,两盏宫灯投下几许淡薄的光,安阳涪顼精神一震,疾步冲到近前。
“什么人?”就在他伸手搭上门环之时,一彪人马忽然从斜刺里奔出,为首之人厉声喝道。
安阳涪顼稳稳地站立着,全身的血液轰地冲上脑顶,可他却那样平静,比生命里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平静,或者,这一段阶下囚的痛苦生涯,反而磨砺了他的性情,使他已经具备应对危机的能力。
沉沉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危险正在逼近,逼近……安阳涪顼感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停止,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个极低极沉的声音:“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紧闭的宫门忽然洞开,他感觉身后一股大力骤然袭来,而自己整个人,已经如离弦之箭遽速奔出!
自由的空气排山倒海般奔面而来,安阳涪顼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啊——”
宫门阖拢,里面响起一阵阵杂乱的叫声:“有人逃了!有人逃了!”
不到半刻钟,“人犯”走漏的消息已然传至龙赫殿。
侍卫统领元铁屏声静气地站立着。
殿里一片沉寂,空气仿佛已经凝固。
“逃了?”
皇帝的声音穿透空气,如锥子般扎进他的耳中,让他不由惊跳了一下,却不敢言语。
皇帝却低低地笑了:“逃了,逃了……”
他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似有千万感慨,又似乎,含着某种嘉许……
元铁全然地眩惑了,他本以为,自己至少会挨皇帝一顿狗血淋头的骂,甚至于推出去一通暴打,可皇帝的反应却这般地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朕知道了,你且退下吧,今夜之事,只当从未发生过,不可走漏任何风声。”
“是,皇上。”元铁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躬着身子退出殿外。
“皇上,是不是要派人——”火狼从暗影里闪出。
“逃了也好,”傅沧泓却长长松了口气,“外边的世界,看似自由,却更多杀机,倘若他——”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言语间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火狼眼里闪过丝幽光,再次没入黑暗。
对着空荡荡的殿阁默坐半晌,傅沧泓方才站起身,退回寝殿之中。
衾帐之中,夜璃歌正睡得香甜。
傅沧泓走过去,立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妻子——这些天来,她确乎是安静的,从来没有过的安静,正因为这份安静,反而让他有些不安,她的性子有多高傲,他深深明白,她的心思有多机敏,他也明白,如此高傲机敏的她,难道真地会对外面发生的事,全然无知吗?还是她——
摇摇头,傅沧泓强令自己收住思绪,重拾对她的信任——是的,无论如何,他得信任她,不管她是否真的选择背叛,他还是愿意选择信任。
夜璃歌忽然懒懒地伸了个腰,露出条粉嫩的胳膊来,傅沧泓抬手摸摸唇,忍不住笑了。
……
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荒凉而漆黑的野地。
漫天冰凉的雨。
从小受惯尊宠的安阳涪顼,大概从来想不到,自己会“沦落”到如斯凄凉的境地。
无家、无国、无妻……
在这个再没有人“注意”他的地方,他终于放任眼泪夺眶而出,和着雨水一起纵横流溢……
哭吧,哭吧,或许在这样的地方,再没有人在乎你是君王抑或贼寇,也没有人指责你是成功或是失败——大自然对于每个人都是宽容的。
让这泼洒的雨流,洗去你一身的沧桑与疲惫;
让这广袤的山河,唤回你曾经的豪情与壮志……安阳涪顼,世间真男儿,从来都不是在温柔乡里成长的,必须得经历刀光剑影,风雨雷电,必须得经历生死劫难,万箭穿心。
但,如果你还活着,如果你一直坚持地活着,就会看到明天,就会看到希望……
终于,泪水流尽。
终于,东方天空中绽出薄薄的晨光。
安阳涪顼仰起了头,朝晖勾勒出他的面容——还是那样年轻,那样俊朗,只是已经多了几分男子的粗犷。
宏都,我会回来的,他听见自己这样说——有一天,我会回来,会带着属于我的军队,重新回到这方战场上!
迈着坚定的步伐,安阳涪顼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