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轻咳,忽然从布帐中传出。
踏前一步,夜璃歌伸手,轻轻撩开帐幔,安阳涪顼那张惨然失血的脸,映入她的眸中。
“涪顼——”
听到她的呼声,安阳涪顼睁开眸,定定对上她的双瞳,神情很是恍惚了一阵儿,方才手撑木榻,努力想要坐起。
“你别动。”夜璃歌赶紧摁住他,同时从腰间药囊里摸出枚丸子,递到他唇边,“快咽下。”
安阳涪顼张开唇,很“乖顺”地咽下药丸,两眼却只痴痴地看着她。
“很快,”夜璃歌柔声安慰道,“很快你就会好起来,啊?”
“我知道。”安阳涪顼悠悠一笑,却似并未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只是对现在的我而言,生,或者死,又有什么两样?”
“你怎么能说这样没出息的话?”夜璃歌的眉头拧了起来,“安阳皇族世代英武,纵然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会抗争到底!”
“抗争?”安阳涪顼面色晦暗,阖上双眼,眉宇间现出深深的倦意,“我,累了……不想再争了……天下虽大,却哪里,都不是我的家……”
听他如此说,夜璃歌心中蓦地一酸。
“你好好养着,我会常来看你的,记住,不管怎么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就在她即将转身离去的刹那,安阳涪顼忽然伸出手来,抓住她的胳膊:“璃歌……”
“嗯?”
“……”他似乎有话想说,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无力地松开手,看着她一步步走了出去,然后重重跌回枕上。
到如今,万事皆休,每每忆起过去种种,就像是一场华丽而不真切的美梦。
昔日帝王尊隆,今朝阶下之囚,这样的人生剧变,是任何人都难以承受的,他的痛苦,他的寂寞,他的伤悲,应该向何人诉说呢?
……
从溏台出来后,夜璃歌沿着长长的河堤慢慢朝前走,神情郁郁。
安阳涪顼。
安阳涪顼。
那个男人,始终是她心中一根刺,不管她和傅沧泓之间的感情如何完美,还是碰着就痛,碰着就痛。
到了此刻,她甚至不知该怎样去面对他,毕竟,璃国的灭亡,跟她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如果当年,安阳涪顼不是爱上了她,或许事情不会演变成如斯模样。
爱一个人,本来就不是错,可是为什么,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纠纠缠缠,却给人一种沧海桑田之慨?
箫声,如泣如诉,如思如慕的箫声,忽然从远处传来。
夜璃歌一怔,立在一丛虞美人前,抬头望去。
西天晚霞烂灿,在前方的云崎山上,望月亭前,一抹银白身影玉树临风,宛如一幅画。
深镌入她心中的画。
心中泛起另一种感觉。
甜蜜与痛苦交织,忧伤与快乐重叠。
“你我都是寂寞的人,所以,你必会来寻我。”
犹记很多年前,他深深地凝视着她,这样说。
是寂寞吗?
是亘古洪荒的寂寞吗?是倾世难寻的寂寞吗?
除了彼此,再没有人懂得的寂寞吗?
傅沧泓,作为这人世间的王者,你也寂寞吗?
没有回答。
只是箫声愈发地苍凉。
竟然是苍凉,让她几乎能落下泪来的苍凉。
是不是只有我的柔情,才能平息你心中,那一丝倾天灭地的痛?
她终究是迈开了脚步,朝着他的方向。
如果相爱,终究是不忍,让他忧伤。
他们在望月亭前相遇。
彼时夕阳已经坠落到天与地的交汇处,可光线仍旧很明亮,很璀璨,勾勒出他们的面容,清晰而沉净。
“知道吗?”终于,傅沧泓缓缓地开口,嗓音沉凝,“从你醒来那一刻起,我告诉我自己,不管你做了什么,我所唯一能选择的,仍然是——爱你。”
夜璃歌双唇微微翕动,原本想好的很多话,忽然间都化作沉寂。
感情已经如此之深了。
或许沧桑历遍,红尘遥远,所有的人都变了,他们,还是他们罢。
“我只是想他能好过一点。”最终,夜璃歌选择,诚实地面对一切。
“我会。”傅沧泓没有多言,只是简短答道,“但是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夜璃歌深吸了一口气,转开头去。
无边秀丽的江山,在她眼前铺展开来。
若是从前,她会忍不住羡叹,可是此际,心中竟是无波无澜。
“看到了吗?”他拉起她的手,嗓音低沉,“这是我们的江山,也是你的天下——你不是说,想要这天下吗?”
夜璃歌想笑,却没能笑出来——也许那个时候太年轻了,所以难免狂妄娇纵,如今长大了,历经劫难,心中竟然无悲无喜无痛,再没有什么事,能调动起她内心深处的激情。
人未老,心已远。
“你不开心?”傅沧泓转头看着她,眼里闪过丝黯色,“在我身边,似乎你很少时间是真正开心的,歌儿,你到底要什么呢?”
夜璃歌猛然一惊——是她太沉溺于自己的情绪,所以给他无限大的压力,是吗?
“我不要什么了。”她竭力让自己微笑。
傅沧泓却皱起了眉头——也许是爱她的时间太久,所以总能第一时间体察到她的心绪,她到底开不开心,他能够敏锐地察觉出来。
我只想让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