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师傅,”杨之奇眸中一贯的狂傲之色尽收,双膝跪倒于荒草丛中,“弟子杨之奇,回山求见。”
林中霎时静寂,那些鸟儿却变换队形,排成一列,重新飞回林间。
杨之奇这才站起身来,迈步走进被阴翳笼罩的树丛中。
“吱呀——吱呀——”
嘶哑而破碎的声音,从深黯的夜色中传来,听上去格外疹人。
一只奇怪的,脊背上长满尖角的兽,拖着架沉重的石磨,慢慢转动着,而石磨上方,垂眸坐着一人,身体正随石磨一起旋着圈。
“师傅。”杨之奇走到石磨前,沉膝跪下,重重叩头于地。
“你,回来了?”很长一段沉寂后,才听一个僵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是,师傅。”
“在外面栽跟头了吧?对方是谁?”
杨之奇默然不语,良久方道:“是——夜璃歌。”
“夜璃歌?”昌镜公的双眼终于睁开,露出一双没有黑仁的瞳孔,于这无边黯色中,竟闪着荧荧冷芒,“那个小娃娃——为师不是多次教过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吗?原平那老头儿自许正大光明,行事磊落,你只需要反其道而行之,自然能够攻无不克。”
“恕弟子愚钝。”杨之奇双手环拱于胸前,“弟子自出山以后,投效虞国,本想借助虞帝的力量,先吞并璃国,再取天下,然而——”
“事情起了变化,完全脱离了你的掌控,是与不是?”
“是。”
“那么,你且说说,真正对你造成困扰的,是什么?”
“夜璃歌。”
“不!”昌镜公的声音蓦然提高了八度,光秃秃的眉棱朝上一耸,“是你,是你自己,是你自己的心!”
“我自己的心?”杨之奇一怔。
“不错!是你自己先行畏惧夜璃歌,畏惧那个什么……才会觉得他们难以战胜——其实这天下间,哪有什么难以战胜的人,难以做成的事?谁都有弱点,只是你没有发现——”
杨之奇听着,似有所悟,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去九幽涧吧,或许在那里,你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昌镜公大袖一挥,整个磨盘忽然向空中飞去,没入深邃的黑暗中。
直挺挺地跪了约一个时辰,杨之奇方才撑着地面站起,转头朝后山的方向走去。
九幽涧,是一条连接熔岩、冰洞等多种地貌特质的河流,时而地上,时而地下,时而滚烫如沸油,时而冰冷如利刃,若是寻常人,进入涧中不到半刻钟,定然命送西天。杨之奇自小在这山中长大,每日泡在涧中的时间至少有三个时辰,是以练就一副钢筋铁骨般的体魄,纵然如此,也不敢在涧中呆上十个时辰。
此际,他褪下身上衣袖,赤身*,一步步下到水中,先觉一股灼烫的热流袭来,继而是冰冷的寒潮,如此轮番刺激着他全身每一根神经,让他始终保持高度的清醒。
那些精心布局的每一个瞬间,从脑海里一一浮现,如慢镜头般细细回放,他实在找不出,半点破绽。
每一局,他都用心设计,可为什么,却始终在最关键的地方,改变了模样?到底是谁,修改了他原本的蓝图?
而那两个人身上,最大的破绽,又在哪里呢?
乱。
很乱。
异常乱。
千百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像流星一般,让他无从琢磨。
“啊——”仰起头来,杨之奇不禁大吼了一声——胸腔里像有一股子强大的气流在奔突来去,欲决堤而出。
“奇哥哥——”女子娇媚的声音,忽然传来,杨之奇浑身一震,游走于各处筋脉的气流忽然冲击到一处。
“噗——”他顿时仰头,喷出一口鲜血来。
“蠢材!”另一股气流自空中袭来,正中他的头顶,把他体内的诸般烦躁悉数给压了下去,“修行心决之时,最忌分神,你竟然敢在这个时候想女人,纯粹找死!”
女人?
情?
两个词电光火石般从杨之奇脑海里闪过,他忽地仰起头来,大声喊道:“师傅,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是情!情是这世间是柔软的,也是这世间最锋利的,不管柔软还是锋利,都足以致人于死命!”
“嘎嘎嘎嘎——”古怪的笑声震颤着空气,半晌方止,“看来这一趟,你并没有白走,既然明白了,那就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