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虹别院。
这是傅沧泓暗中购置于各处的房所之一。
平日里有专人看管,若他来了,便是他的天地。
“璃歌,”纱帏掩映,他炙烈地唤着她的名字,“你真的愿意?”
紧紧攀着他的脖颈,女子没有回答,而是以一个火热的吻,更加动情地挑逗着他。
傅沧泓一声低吼,伸手探进女子薄薄的裙衫——
噌——
一支箭,穿透窗扇,掠过傅沧泓的后背,嘟地一声钉进墙壁之中,尾羽不住轻颤。
“什么人?”傅沧泓眼中杀气毕现,反手一剑刚要挥出,却被夜璃歌抓住胳膊。
“怎么?”
夜璃歌没有答话,只是摇头,伸手理好衣衫,轻轻推开身上男子,起身下榻,一步一步往外走。
她以为,她做得到的。
可是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房门洞开处,一地银晖。
清寒月光中,一人独立。
背影苍寒。
“爹爹——”
夜璃歌闭闭眼,无力地唤。
那一身玄袍的男子,慢慢地转头,慢慢地,面朝她的方向,一点点沉身。
跪——下——
夜璃歌猛然向后倒去,落入傅沧泓怀中。
掌心冰寒。
浑身冰寒。
她的爹爹,生她养她的父亲。
深知她禀性的父亲,没有给她任何辩驳的机会,逃逸的机会,径直,用此等无声却轰烈至极的行动,封杀了她所有后退的道路。
夜璃歌浑身颤栗。
明明眼前,只是一道再低矮不过的门槛,她却无论如何,跨不过去。
爹爹说过,不会逼她的,不会迫她的。
爹爹也说过,若这世上,没人能给她一生宏大的幸福,莫若给她,一生的逍遥自在。
可是如今,他却如此突兀地出现,如此声宏势大地出现。
用他最激烈的方式,表示他的不满,他的谴责,以及,他的恳求。
能将爹爹逼至如此地步,那只能说明——
朝中生变,璃国,危在旦夕。
傅沧泓静默地站立着,怀抱夜璃歌,看着那个跪在院中的男子。
说实话,他心中的震撼,一点不比夜璃歌少。
对于夜天诤,他虽未识其人,但是对于他的事,尤其是他与安阳烈钧的君臣之谊,他是十分钦佩。
一个臣子,能为君为国,做到这个地步,足可万古流芳;
一个君王,能如此深信不疑地待臣为友,也足可光照日月。
一个男人,修身齐家治国,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如斯,不得不令人敬服,即使目高无尘的他。
可是,即便是这样一个男人,也不足以令他放开怀中的女子。
即便他是她的生身之父,那,又如何?
他所在乎的,唯有夜璃歌。
“沧泓……”夜璃歌哑哑地唤了一声,用力挣了挣,却没有挣开。
低头看了她一眼,傅沧泓反手将她推进屋中,阖上房门,自己走了出去。
他要和这个男人谈谈。
好好地谈谈。
夜天诤站起了身,面上无惊无波,淡淡眸光,落在傅沧泓脸上:“恒王爷,好本事。”
“过奖,”傅沧泓抱拳,微微欠身,“司空大人,这边请。”
静室之中。
茶香袅袅。
抬手指指空空的桌案,傅沧泓淡淡勾唇:“司空大人,下一局,如何?”
夜天诤没有答言,只是右手中指,在桌上一点。
光洁的桌案上,现出个圆圆的,仿佛精雕而成的洞。
“好棋!”傅沧泓轻赞,也抬手一指。
半盏茶功夫,两人你来我往,空白桌案上,纵横竖列,六十六个洞。
各自三十三手。
傅沧泓额现微汗。
他遇上了对手。
平生第一个对手。
下到第三十九手。夜天诤停手:“恒王爷,还要继续么?”
傅沧泓没有答话,只是盯着桌子发呆。
“恒王爷若无别议,夜某告辞。”夜天诤站起了身。
“等一等。”傅沧泓幽幽开口。
夜天诤收住脚步,立于门侧。
“璃歌,她不是战利品。我——”傅沧泓一字一句,说得分外艰难,“我只是暂时,将她借给你。终有一日,我会将她取回,一定会!”
“我相信。”轻轻撂下三个字,夜天诤走了出去。
寂凉的夜风,撩起他宽大的衣袍,在地上投下,一抹流动的影。
“走吧。”
推开厢房的门,夜天诤扫了眼静坐于窗边的夜璃歌,语声清缓。
“他呢?”夜璃歌转眸,深深凝视着父亲。
“他很爱你,”夜天诤的话,隐着不尽的沧桑与叹息,“所以为父,亦不会真的伤了他。”
“可是你已经伤了他。”夜璃歌的眸中闪过丝倔强。
“他还年轻。”
“所以?”
“即使伤得再深,也很快会复原。”
夜璃歌垂眸,然后站起身,提起裙幅,缓缓地,缓缓地跨过门槛。
她的父亲,她此生挚爱的父亲,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掌,携着她,走出树荫深深的庭院,也走出那个,属于他的世界。
从此之后,风起云涌;
从此之后,爱成恨离;
从此之后,情——覆——山——河。
夜璃歌走得很慢。
却没有回头。
她留神听着身后的动静。
那个男人,却并没有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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