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然而,当这四个字从脑海中浮出,就仿佛变成一道魔咒,不停地旋转呜啸着。
……
看着女儿那或红或白的面容,夏紫痕也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屏住呼吸,不再打扰她。
她这个女儿,实在与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有所不同,大胆,张扬,雄放,智慧,偏又天生一副倾国倾城的容颜,时时处处招人闲议。
关于市井间的那些流言,她也听说过,却从不肯信。
纵然她身为她的母亲,却也和夜天诤一样,对自家女儿的命运,有一种隔隙之感,夜天诤博览群书,学识过人,却也不能揣料女儿这一生,将会达至何种境界。
……
好半晌过去,夜璃歌方抬起头来,口吻艰涩地道:“母亲,我们……先离开这儿吧。”
“也好。”夏紫痕点头,拢了拢披风,迈步向前走去。
“小嗷。”夜璃歌转头,轻唤一声,傅沧泓立即像从前那样,听话地走到她跟前。
没有别的言语,她拉起他的手,一同朝前走去。
极轻极淡的箫声,蓦然随风而至。
夜璃歌心中一凛,脑海里瞬间晃过西楚泉那张清逸绝伦却又满布忧郁的脸。
他们之间,本是萍水相逢的偶然擦肩,以彼此的性情,也不会有多余的交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回了头,向着笛声来处走去,傅沧骜紧随其后。
她看到了。
看到他站在一片断崖前,身旁是一株枯瘦而嶙峋的树,孤零零几片叶子,衬得他整个人更加廖落。
石荒城毁了……原本就跟他没有多少感情的西楚霸生死未知,这个年轻却身世堪怜的男子,将何去何从呢?
夜璃歌静静地站立着,深曜色的双瞳宛若两面镜子,照出那一抹淡如流云的人影,也照出他的命运。
并不意外地,西楚泉仰头朝天看了一眼,扬手将玉箫扔向虚无空中,身形朝外斜去——
电光火石间,有人动了。
却不是夜璃歌。
而是,傅沧骜。
大手一伸,已经将西楚泉揪住,倒拽着扯回,重重搡在地上。
风,撩起西楚泉的乌发,纷乱他的面容。
像冰像雪一样的面容。
“只求一死,也那么难吗?”
“你死了,她会难过。”
傅沧骜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夜璃歌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噎住——他是怎么看出来,自己会难过?
手撑着地面,西楚泉慢慢坐起:“是吗?”
“是。”傅沧骜定定地答,仿佛他是夜璃歌的代言人。
“难道我这一生,活着就是为了让人怜悯吗?”
“不,”这一次,却是夜璃歌开了口,“你也可以让人敬仰,让人害怕,让人畏惧,以及——让人爱,至于你想别人怎么对你,首先,你应该决定,自己要怎么对别人。”
“是这样吗?”西楚泉站了起来,“这样就可以了吗?”
看着他那却仿佛见到才从地狱里冲出来的傅沧骜——单纯,却冷血,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却能感知光明的温度。
可西楚泉到底不同。
因为他见识过人世间最无情的冷漠——来自于至亲之人的冷漠,这是导致他对人冷漠的根由。
是一生无法治愈,只能任其蔓延的痛。
是倾世之光明,也仍难治愈的伤。
她的药,只能治得好他的身子,却无法弥合他的心。
这样一个男子,是将他带入外面那个更加纷繁的世界为好,还是任他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夜璃歌犹豫了。
她真的犹豫了。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出现很多关口,平常人看不见,或许连感觉都感觉不到,唯有那些最机敏之人,能够察觉到突变如流星般骤然滑过,而人在这种关头,电关火石间作出的决断,对其一生的影响,深远得令人难以想象。
对于西楚泉而言,他是一个长期生存在封闭环境中的人,执著于一己之深恨,外界如何,对他而言并无多少影响,可是这种人的情感,却也往往较一般鲜明,爱即是爱,恨即是恨,很多时候,这种爱恨,会让他自发忽略掉很多东西,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现在,他那看似不见,其实存在的命运之线,正被夜璃歌握在掌中。
他看不见。
夜璃歌却看见了。
正因为看得见,所以愈发惊颤。
或许这种惊颤,从在炎京街头,遇见傅沧泓的那一刻起,便已开始。
如果那一天,他们不曾相遇,那么傅沧泓还是从前那个冷心冷情,游戏花丛的闲散王爷,他可以在傅今铖强大的淫威下继续隐伏下去,而她夜璃歌,也仍然是夜璃歌,或许已经嫁入璃国皇族,抑或许,已经战死在牧州城外,抑或许,孤身一人浪迹天涯……
可是命运安排他们在那一刻相遇,之后所有的一切,便起了狂风暴雨般的急变……让她,让傅沧泓,让夜天诤,让安阳皇族,甚至让整个天下,都始料未及……
这些日子以来,每每静坐凝思,她也总是忍不住回想,越想却越是心惊肉跳——她常把自己的主观感情从整个事件里抽离出来,然后冷冷地观照一切,才恐惧地发现,无论她如何努力,甚至放弃生命,《命告》所宣示的一切,仍旧按照它预言的轨道,持续发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