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不恨你啊,傅沧泓。
除了家,除了国,除了慷然赴难的父母,除了我那个不成器的未婚夫,还有炎京五十万条鲜活的性命。
犹记得那日,我一身绯红喜服,立在城头,下方,修罗杀场,十方炼狱,男女老少,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无一幸免,都在熊熊烈火中,化成了飞烟。
只有我。
只有我活了下来。
当我如飞蛾扑火,纵身跃下城头的刹那,你飞奔而至,掖我入怀。
你的愤怒,在那一刻,达到极点,而我的恨,也在那一日,泛滥成无边大海。
从此哦,从此,从此你在此岸,我在彼岸,我们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那些血色浸染的过往,还有我们已经被彻底打碎的情。
傅沧泓。
你一直说,爱我。
可是我的心,却死了。
死在了那场焚尽炎京的大火里。
死在了你的无情和冷血之中。
对,你也曾试着解释,每个静寂的暗夜,你拥我入怀,贴在我耳边一次又一次地说:夜璃歌,不是我,那真的不是我……
是的,我相信。
我真的相信,傅沧泓,我相信那绝非你的本意,我相信你从来没有下过那样的命令。
可是傅沧泓,正如你的解释不能改变什么,我的相信,亦不能改变什么。
因为所有人都记得,那场战争是怎样开始的,怎样进行的,怎样结束的。
炎京已成灰烬,璃国不复存在。
可是我的记忆还在,那些血腥的场景,即使转世投胎,再生为人,也还会记得,而且刻骨铭心。
沧泓,你要这样的我,怎么去爱你?
沧泓,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
或者或者,干干脆脆地杀了我,解脱了我,也解脱了你……
泪水,潸然而下,不仅有她的,还有他的。
站在这段情感的两边,他们都哭了。
是那样地无可奈何,是那样地心碎成灰。
颤颤地抬起手,她泌凉的指尖落在他的额头,唇间溢出一声深重的叹息:“沧泓——”
“璃歌——”
“罢手吧——”
“不!”他倔强地吼,就仿佛六年之前,炎京街头的刹那擦肩,她唇边淡淡的一抹笑,就已铸就他心中的认定,一生一世无可更改的认定。
他认定了是她。
只能是她。
爱也罢,不爱也罢,痛也罢,恨也罢。
唯有夜璃歌。
他低沉地咆哮着,进入她的身体,而她不抗拒,任他施为。
他痛,她亦痛,这两种痛加起来,瞬间扩大无数倍,毁天灭地,却找不到一个出口。
那么,就让他们,一起毁灭吧!
晨曦微绽。
彼此折腾了一夜的两个人,静静地躺在榻上。
她依旧顺从地偎在他怀中,却双眼空茫——这样的日子,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难道真还要继续么?
掰开男子的手臂,夜璃歌麻木地起身,像个游魂一般,下了床榻,光着双脚,一步一步,往外走。
锈色的镣铐,擦过青砖地面,铮铮地响,末端深深扎进她的脚踝里,从小腿的一侧穿出。
那是他给她戴上的。
那也是她逃得最远的一次。
从北国的宏都,一直逃到靠海的南涯。
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能和安阳涪瑜一起,扬帆出海,就此远离了这世界。
可他还是那样固执地找了来,强行将她带回宏都。
那个漆黑如墨的夜,天定宫中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她锥心刺骨的痛喊,却没有人敢过来,看她一眼。
而铁链的另一端,缚在他的床榻之侧,
陨铁打造的锁链,纵使是神兵利器,赤热烈焰,也无法再将其斩断。
所以,他才那样肯定说,夜璃歌,你恨我么?即使你恨我,今生今世,你也注定了只能是我傅沧泓的女人,就算我死了,也要把你,活活葬入皇陵!
可是傅沧泓,即使如此,又能改变什么?
即使如此,你又能得到什么?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脚踝处的伤,再次渗出丝丝鲜血,渗过白色的丝衣,在地板上,留下一串赫然的血色脚印。
而她仍旧不管不顾,仿佛这具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仿佛她的魂灵,早已远飞至九天之上。
傅沧泓坐直了身体,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他的女人,只属于他的女人。
曾经,这份倔强让他欣赏,甚至是他爱上她最大的理由。
可是如今,这份倔强却成为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成为他想越过,却再也越不过去的高墙。
刚硬的手指,再次下意识地抓紧铁链。
她想走。
却每一次被他硬生生地拖回去,顾不得她浑身是伤,顾不得拖回来之后的结果会怎样。
他只是——
那样执著甚至迫切地,想她留在他身边,想时时刻刻看见她,甚至残虐地折断她的翅膀。
是呵,他的夜璃歌,是一个多么高傲的女子,皎皎皓月,九天飞凤。试想当年炎京城下,就连他的百万大军,都对这个女人仰而观之,齐齐地,失去了心魂。
她的美,惊世而绝艳。
她的才,泣地而动天。
她的胆,吞山河而壮四海;
她的心,御于云而随于风;
这样的女子,能为他所爱,是他傅沧泓今生最大的成就,却亦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