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死了。
单桥花和朱俊昌当街对骂仅仅三天后,老人死在了那间土坯房里。
他是吃老鼠药死的。
对于公公的死,单桥花表现极度伤心,她爬到屋脊上,声嘶力竭的哭喊,忏悔,企图用喊魂的方式,将公公从鬼门关再拉回来。
全村人甚至邻村的,都听到了她那高亢嘹亮,类似于鬼哭狼嚎的嗓音。
她披头散发,她泪如雨下,她捶胸顿足,她肝胆俱裂。
最后她在屋顶上哭晕了过去,险些从屋顶上滚下来。
村民邻居们急忙上前,将她强行拖下来。
她的嗓子哭哑了,眼睛哭肿了,逢人就拉住人家的手臂,说自己还准备明年一开春就给公公盖新房子呢,这下倒好,房子还没开始盖,老人家就想不开先去了。
关于一个行动不便,长期瘫在病床上的老人是怎么搞到老鼠药的,单桥花的解释是这样的:
前几天她看到屋里有老鼠,就买了两包老鼠药想毒死老鼠,用完了剩下的顺手一放,忙着去做别的事了就忘了这茬,没想到这么巧竟然忘在了公公的床边,被公公拿到了。然后没想到就……
对此她深感自责愧疚,感觉是自己的大意害死了公公,自己该死。
一说到这里,她再次鼻涕眼泪哗哗直流,险些又要哭的背过气去。
眉雨也随着村民们来到了朱家,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她一走近,就被单桥花那洪亮的哭声震得耳朵发疼。
她并没有去帮着劝慰单桥花,事实上她都懒得看她一眼。
她先去老人居住的土坯房看了看,土坯房大概十五六平米的样子,墙壁没经过任何装饰,直接裸露着土坯,窗口留的很小,随便装了个破旧的木窗框,玻璃还碎了半块,冷风嗖嗖的从墙缝和窗户缝里吹进来,吹的人骨子发冷,却吹不散室内潮湿腐烂,夹杂着麦秸和土腥味。
一张硬门板,四个角和中间部分垫了一摞红砖,这就是所谓的床了。
触目惊心。
此刻看到的这一切,眉雨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了。
你住过的感觉环境最差的房子是什么样的?
采光差?物业不好?电费太贵?用水不方便?阳台太小?
那么当你看到老人住的房子,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一个七十三岁的老人,早年死了老伴,辛辛苦苦的将两个儿子养大,让一个去别村做了上门女婿,给另一个盖了房,娶了媳妇,孙子也有了,然后自己也积劳成疾累倒了。
然后,在别的老人心愿完成该是子女报恩,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他得到了什么呢?
他住在这样撒风漏气的房子里,每天有一顿没一顿的吃着剩饭剩菜,忍受着儿媳的冷嘲热讽指桑骂槐,还有儿子的懦弱无能漠然旁观!
然后,他煎熬了这么长的时间,苍老悲凉的生命,终于如同残烛般陨灭。
在这冷漠的世间,在这愚昧的乡下,死了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老人,就跟死了一只蝼蚁没什么区别。
没有人会报警,报了警也不会有人管。
眉雨不是神探,所以她无法确定单桥花的说辞是真是假。
她无法找到证据,证明是老人的确是服毒自杀,还是被人在饭菜里下的毒。
但她可以肯定,就算是老人自己服毒,那老鼠药也绝不是单桥花“大意”的情况下遗漏的,而是她故意放在那里的。
老人饱受煎熬,生不如死,一旦看到儿媳妇故意将老鼠药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再用激将法骂几句,老人就会决意自我了结,结束这暗无天日的煎熬。
据说吃老鼠药自杀的人,会有接近大半个小时的煎熬时间,在那大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如果抢救及时,就有很大的希望死不了。
眉雨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那张不能称为床的床上。
在那大半个小时里,老人在想些什么呢?
是怀念两个儿子童年的时光?是对马上要和老伴团聚的期待?又或者仅仅是……
希望儿子和儿媳能救救他?
眉雨不是个感性的人,但是此刻想到这些,她的双眸有些模糊了。
胸腔和嗓子里都像塞满了棉花,让她感觉分外的难过。
单桥花是凶手。
确切的说,朱俊浽和单桥花都是凶手,他们是一对qín_shòu不如的凶手。
眉雨咬紧了牙关,拳头无声捏起。
然后,她长长的舒了口气,走出了土坯房,走进朱家的院子里。
和土坯房的脏乱天壤之别,朱家的房子宽敞气派,整个院子的地面全都是水泥预制,清扫的一尘不染。
老人的尸体已经挪到正房客厅里了,安静的躺在一张单人床上,朱俊浽正坐在老人的尸体旁边呆若木鸡,就像根木头一样,脸上毫无表情。
床上铺着干净的厚厚的褥子,身上盖了床崭新的太空被。
生前睡硬门板,死了却享受到了生前从没享受过的待遇。
眉雨心中感慨着。
她怕死人,不敢上前去看老人的尸体。
她相信,作为老人的亲儿子,朱俊浽估计也不敢去看。
所以他只能傻坐在那里,雕像般一动不动。
他在想什么呢?
他后悔了吗?
他良心发现了吗?
不会的,如果他后悔了,如果他良心发现了,他就不会继续纵容单桥花在外边装腔作势的演戏了。
眉雨厌恶的看了一眼,终于将视线瞄向此刻绝对的女猪脚,纯悲情戏的女猪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