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办仇怨,都无须教他知道,总是命格里的骰子。
这般想着,便苦笑了一下,却听一声吱呀,“江梓卿”走了出来。
江彬呆呆望着他将道袍上的皱褶抚平,静时,那模样与记忆中的如出一辙,动时,却因了气度、神韵的迥然不同,而像另一个孪生兄弟。与江梓卿同起同卧多年的江彬自然能一眼分辨出来,只可偏偏旁的不相干的。
穿戴了“人皮”的吴杰,看江彬那神情便知他想什么,笑道:“这一时半会儿也学不像的,我便少说些话,你替我圆着。即使只这皮囊,也足以让诱那些个别有用心的上钩的。”
江彬点了点头,又盯着吴杰看了半晌:“当真无碍?”
“我历劫时候的皮囊,早在跳乾坤轮时便没了,以我真身入此皮囊,并无大碍。”吴杰随意走了两步,脚步甚是轻快,遂又抬头看了看日头,“那便如你所说,先去附近打探打探,他若穿这皮囊回来,总要教人看见的。”
江彬点点头,深深看了眼这唯一的归处,吴杰在他额上轻轻点了点,那些紫黑色的瘴气便都不见了踪影。
“听闻瘴气尸腐而生,为何我屋外聚集如此之多?”
“那并非此世之物,我原也觉着奇怪……”吴杰这般说着也回头看了眼。
江彬只觉得这一环扣一环的,却是越凑得近了,越雾里看花。
二人顺着小道往街上走,买了些糯米糕点,却都没甚胃口,江彬一路问过去,都是抬头看看如今已成了“江梓卿”的吴杰,说没见过。
江彬带着吴杰拐了个弯,来到独居邓伯家门前,邓伯正在煎药,听了敲门声出来,虚眼打量江彬却只道:“木匠活儿已不接了。”
江彬还道自己乔装得过了,邓伯老眼昏花的认不出他,一把摘了头巾道:“大伯,是我!”
邓伯被江彬说得一愣,上上下下又打量一番,仍旧摇头道:“老了老了,确是认不出了,原是在何处见过的?”
才大半年未见,怎就认不出了?江彬情急之下又指吴杰道:“我叔父你可认得?”
邓伯上前几步细细打量,半晌却依旧摇头,口中念着不中用了,便咳了起来。
江彬愣了片刻,心突突地跳。他看了吴杰一眼,转身就往另一处跑。
那是张婶的家,三世同堂,张婶心眼儿好,逢年过节的总给他叔侄二人送些吃穿用度,江彬入朝为官后,也念着她的恩情,总命人送些正德皇帝赏他的衣料、玩物等过去。
如今,敲着那门,却仿佛声声敲在心上,震耳欲聋。
听了张婶那大嗓的一句“来了”,门便开了,依旧是再熟悉不过的三合院,头上总插着支玉簪的张婶却问他:“小哥找谁?”
江彬退了半步,只觉得天旋地转的,就要站不住脚跟似的。正德皇帝临别前的话又浮上来,户贴上并无他父母姓名并全家口数……
分明是记得的,记得的……
江彬如此想着,却忽地发现此时竟忆不起半分父母模样。
江彬又退了步,却觉着被人扶住了。回头,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江梓卿”,他轻轻叹了声,似要说什么安慰话,却终是静静站了,继续看他演一出吞刀履火的好戏……
黄粱一梦,当真是被他言中了。
这十几个春秋,仿佛也随着那一张人皮而被活活剥下,只剩了形单影只、痴痴傻傻的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