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的食客们纷纷静下来,侧耳聆听这婉转悠扬。正德皇帝手中的筷子也顿住了,一块肥肉掉到桌下,被门边的狗儿伺机叼去了。
正德皇帝听得全神贯注,那抚琴者并非一气呵成,反反复复地试着曲调,常常弹一段便停下,片刻后又继续。但即便是如此,也未有听者觉着厌烦,那最终连贯的一曲,令人仿佛置身于雾霭幽篁之中,行云流水、如沐春风。一曲终了,桌前几行正德皇帝用酱汁写成的词。正德皇帝让江彬问店里伙计要了笔墨,将词抄下来送于茶馆谱曲之人。须臾,那伙计便回来向正德皇帝道,茶馆内的谱曲之人望与正德皇帝一叙。
正德皇帝整了整衣襟道:“请那位公子过来罢,再上两道好菜,来两壶好酒。”
伙计拿了打赏去了,片刻后,便引来一位风度翩翩、相貌堂堂的儒士。
那儒士身着青布直身,头戴四方平定巾,怀里抱着把焦叶式古琴。
正德皇帝起身,与他遥遥相望。电光火石间,高山流水倾盖如故相见恨晚。礼贤下士地上前几步一揖,那儒士气定神闲地回了一礼道:“在下姓徐名霖,字子仁。”
正德皇帝一听这名号不禁眼前一亮:“先生可是李首府所荐的徐山人?”
徐霖乃华亭人士,工于书法,善绘画,又精于格律,经友人引荐,至京都拜访被誉为“篆圣”的内阁首府李东阳,二人志趣相投,相谈甚欢,李东阳道要荐他入宫为官,被他几番推辞。今日听得正德皇帝提及李东阳,不免惊讶。
正德皇帝观其神情便知是徐霖本尊,不禁欣喜道:“今日一见也是天意,先生不愿为官也罢,我常来寻先生填词作曲如何?”
徐霖一听这口气便知跟前是何人,却也不畏这九五之尊的身份,知其是诚心结交,便豪爽应道:“求之不得。”
正在此时,一锦衣卫进前于正德皇帝耳边嘀咕几句,正德皇帝便对徐霖道:“今有要事得先行一步,先生不妨于京城盘桓几日,也好与李首府叙叙旧。”
徐霖应了,正德皇帝便带着江彬等人下了楼。
江彬还在寻思方才徐霖一事,总觉得他出现在此处有些过于巧合了,左思右想的,想提醒正德皇帝一句,却见他拐个弯在了一处药铺前。那药铺店面不大,陈列的药材也颇为普通。
正德皇帝做了个手势,让锦衣卫都在外头守着,自己则抬脚进去,朝那台面前的白胡子老头点了点头,掀起帘子往后头去。江彬不知正德皇帝要做什么,手按在刀上紧紧跟着。
正德皇帝走入东厢房时,已有两人侯着了,其中一人是江彬之前见过的锦衣卫,而另一着杂色盘领衣的,则是通政使丛兰。
自宣府回来后几日,江彬几乎都在神机营泡着,并不知正德皇帝在这期间曾去内阁翻了丝纶簿,又去储本科翻了编纂的红本。丝纶簿为拟旨底本,每日题本批红的圣旨都要由内阁票签处的当值中书逐件汇抄成册,以备他日照验。地方官员提交的题本须由通政使司点查验收送达官中,经内阁票拟后呈交给正德皇帝,而其副本则送给给事中办事处,即六科廊房。经过正德皇帝披红的红本转送六科,由六科发抄关系衙门施行,并别录二通,分别成册,一册送内阁供史官记注,一册送储本科以备编纂。正德皇帝翻完这两样后,便令锦衣卫于今日酒楼开张之际秘密找来通政使丛兰。
通政使司职掌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关防诸司出入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经、史、兵、医、数无不通晓的丛兰这些年可谓是兢兢业业,今日被正德皇帝私下找来,不免疑惑。正德皇帝也不和他打哑谜,在一旁圈椅上坐了,开门见山地对跪在地上的丛兰道:
“宣府万全都指挥使司的题本都去了何处?”
丛兰一听,顿时汗如雨下。
“怎么?答不上?”正德皇帝似乎早料到丛兰的缄默,从怀里掏出一本题本,让锦衣卫递道丛兰跟前:“念你挫败敌酋小王子有功,朕可不追究此事。你将这个递了,将功补过。”
丛兰颤颤巍巍地接了那题本,打开一看,内容与王继那几本莫名失踪的题本如出一辙,无非是提议修葺宣府城吊桥,清理皇堑,于城上设角楼和铺宇,扩大关城,增派兵力,只落款为“威武大将军朱寿”。
丛兰愣了愣,抬头看跟前这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这脸皮颇厚的主只娇俏一笑道:“笔名。”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