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子这几日都很不安,他不敢问,吴太医送花灯后为什么没回来。而吴瓶儿以照看父亲吴十三为由留在寨子里,不过问王府之事。王府里来了位正德皇帝亲命的右长史阎顺,又来了位内官陈宣。阎顺打理王府的大小事务,而陈宣则负责照顾朱宸濠与朱孟宇的起居,并将一切动向汇报给由江彬统领的锦衣卫。
那一日,春寒料峭,刘卿解开朱宸濠给他披上的裘衣,从脖子里扯出一根红线。
红线拴着的,是他自幼佩戴的玉竹。轻轻一扯,递到朱宸濠跟前。
朱宸濠接了,低头看那玉上的纹路。
他颈项流畅的弧度,让刘卿想起他儿时养过的白鹅,骄傲而懵懂,只知跟在他身后。
而如今,他是再也护不了他了。
刘卿随着锦衣卫离开后,朱宸濠独自站在渐渐合上的大门前。
他出不去,别的也进不来,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这一日,正德皇帝边听锦衣卫向江彬汇报宁王的起居,边绘制一张草图。江彬凑过去瞧,正德皇帝便指着道:“乾清宫。”
江彬俯身看了,没有雕梁画栋,只一个个挨在一起的小土包。
“劳民伤财的,不如搭些帐篷。”
江彬想象了一下乾清宫原址上群臣在一顶顶小帐篷前奏事,间或有一两个被锦衣卫拖进去杖刑的情景……
“谁又逆皇上鳞了?”江彬抚平那卷曲的一角。
正德皇帝搁下笔道:“我是这等窄睚眦必报之人?”
江彬如今为锦衣卫指挥使,一早便知,杨廷和上书说“边卒纵横骄悍,都人苦之”,要正德皇帝将调入京城的边军遣返。这事源于一名边卒于醉酒后闹事,紧盯着江彬破绽的文官们自然是小题作为文官之首,自然要掷地有声地表态。
而正德皇帝对此事的回复是——一连几日的罢朝。
僵持之后,这场争端终是以文官的妥协而告终,但江彬无疑已成了继钱宁之后,又一众矢之的。
元宵假尚未结束,正德皇帝又打起了刚从广东弄来的“佛郎机炮”的主意,江彬好这口,奉命直奔神机营,然而蹲了几日,张忠便使人来报说,正德皇帝接了俩女子回来。
一是延绥总兵马昂的妹妹——已嫁为人妇的马氏,一是延绥总兵马昂的小妾——貌美如花的刘氏。
这位热衷于奉承拍马的延绥总兵,江彬向来不喜欢,只没想到他因玩忽职守被免官后竟会用这种手段来挽回局面,更让江彬不解的是,正德皇帝竟堂而皇之地收下了这份荒唐的“厚礼”。
然而江彬还未决定是继续待在神机营拆解火炮还是回豹房拆解正德皇帝时,张忠又遣人来告知——正德皇帝拐了个孕妇回来。
此事一出,举朝哗然。
正德皇帝平日里再怎么胡闹也就罢了,如今将这孕妇养在宫中,这生下的子嗣算谁的?若正德皇帝一糊涂,那大明江山岂不是要拱手让人了?
江彬赶回豹房时,正遇上在外头焦头烂额地来回踱步的次辅梁储。梁储与江彬向无交情,但见了江彬也迎过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正德皇帝不愿见他,望江彬好好规劝。
江彬连连答应了,好声好气地送走梁阁老,弹了弹肩上的柳絮,提脚踏入豹房。
木质楼梯在脚下吱呀地响,正德皇帝扭头,冲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楼阁里,一肚子隆起的妇人披着正德皇帝的狐裘,已安然睡去。
正德皇帝招招手,让内侍过来守着,这才与江彬一同下楼。
庭院里姹紫嫣红,吐露着百废待兴的春.意。两人走在迂回的长廊里,只管赏景。
终于,正德皇帝停下步子,负手而定,深深吐了口气:“她是王继未过门的媳妇。”
江彬没料到会是这样,一时怔忡。
“她本随她哥嫂在南京住着,想等王继归来再说这喜事,却未料……她哥嫂家中并不宽裕,她不愿成了累赘,便找了个借口离家,想独自生养。王勋不知此事,且他如今居无定所……”正德皇帝瞥拢了拢衣袖,“让她在外头养着,你必不安心,若接回你府中养着,多是要落了话柄……我已遣人向王勋说了,过些时日他安顿下来便会来接他嫂嫂,当下先让她于此处养胎,你也好尽心尽责。”
正德皇帝说完这冗长的一段,见江彬只呆望着他没有动静,霎时窘迫地别过脸去看远处纷飞的柳絮:“外四家军铠甲我已制了一套,明日你穿给我瞧瞧!”
江彬呆呆颔首,待想说些什么,却见张永趋步近前,低声道了句:“杨首辅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