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重逢之后,短暂的激动与喜悦很快被冲散,另一种压抑不住的恐惧袭来,令庄浅夜不能寐。
她疯狂想要回去,却没有办法回去。
意大利风景绮丽的西西里,早已经褪去半个世纪前的肃杀与腥冷,成为今天美丽的观光胜地,庄浅现在所处的宅区,就是西西里最中心的黄金地段,方圆百里都是私宅与庄园,远目望去,可以看到碧波万顷,一片安宁。
却距离故国十万八千里。
她原本可以跟从前一样任性妄为,像个仗着父亲疼爱而有恃无恐的孩子,或哭闹或肆意,用各种不入流的威胁手段,让秦贺云亲自放她走——可时隔这么多年,庄浅难受地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继续在父亲面前无理取闹的资格了。
她推开门,准备认真找秦贺云谈一次,却在开门的那一瞬间愣住。
“爸爸?”
门口,轮椅上的男人不知已经等了多久,晨露将他的外衫沾湿,就连发丝都泛着冰冷的水汽,听到她推门而出的声音,男人缓缓抬起头,唇角一点点扬起,露出眼角温暖的细纹,他轻轻朝她伸出了手,“吃早餐了,小浅。”
庄浅沉顿了很久,然后无视了他伸来的手。
她一声没吭,而是侧身推着轮椅,两人一路无声地前往了饭厅。
厅内,双胞胎穿着一模一样的休闲装,正规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是课堂上听话的优等生,全然没有了平日在庄浅面前的张牙舞爪与小害羞。
“小浅,这是你爱喝的海鲜粥,”秦贺云落座,自己没先吃,而是将一个玉瓷小碗放到庄浅面前,温声道,“我让亚瑟在里面配了部分药材,味道没变,而且少了腥味,他说你这两天吐得厉害。”
庄浅看都没看他一眼,随手就将瓷碗推到了地上。
砰地一声,惊了厅内一干佣人,也让饭桌上双胞胎齐齐皱了皱眉。
“你自欺欺人地觉得味道没变,可我却觉得变了。”庄浅拿起一块三明治,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对上男人幽深的眼眸,冷冷道,“变了味的东西我不想尝。”
“不喜欢海鲜粥的话,那喝牛奶,去过腥的,干吃三明治难消化。”秦贺云笑着让人重新送来一杯热牛奶。
庄浅不领情,又一次摔了杯子。
“你何必假惺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她重重扔掉手中咬了一半的三明治,对男人吼道,“我不想跟你吵架,是不想让你觉得我跟从前一样,要用这种低劣的方式在你面前找存在感,就因为想让爸爸多关注我一点,也不想你再随便编一个借口来哄我敷衍我——”
“我知道,”秦贺云倾身往她挪了一点位置,左手覆上她紧扣着桌沿的右手,温声道,“小浅,你心里在想什么,爸爸都知道;能给你的东西爸爸都会给你,但有些东西你不需要,爸爸也不要你为了无关紧要的东西冒险。”
“究竟什么是我不需要的?”听到他的画,往事一历历浮现砸眼前,庄浅情绪一瞬间崩溃,大声质问,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我妈妈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丈夫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如果我这些都不需要,我还需要什么?你告诉我,我还需要什么!一个大阴谋家的父亲吗!”
“因为你从小的差别对待,秦围待我如仇人,因为你的蓄意假死,妈妈为了你成为杀人犯死于非命,也是因为你要找个替死鬼,我丈夫就活该替你去死……”庄浅哭红眼睛,声音颤抖又难受,“秦贺云,做这么多坏事,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从她口中说出这句烂俗的话,于她面前沉默的男人而言,无异于一场天大的酷刑,使人疼进骨子里。
“小浅,你就是这么看爸爸的?”
饭厅内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余下男人一声沙哑又沧桑的轻问,久久盘旋。
庄浅哭红的眼睛木然地转了转,沉默了很久,依然没能狠毒地说出那个“是”字,却又难以宣泄心中郁气,最终,她狠狠揪紧了自己的手指,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开口,“爸爸,你让我离开好不好?你放我离开,我就当你早已经死了,我再也不要追寻任何与你有关的消息,你原本就已经死了,只是我还不肯甘心而已,现在我甘心了……”
她哭得抽噎又绝望,“我错了,错的是我,一直都是我错了,我爸爸很早以前就已经死了,他早就死了……”
秦贺云交握在腿上的双手骨节泛白,听着她一声声呜咽,他试图站起来抱抱她,像小时候一样,却起身到一半的时候,双腿一颤,重重坐回了轮椅上。
“秦先生!”
“秦先生!”
双胞胎急忙丢了碗,纷纷要去扶他。
“没事,”男人挥了挥手示意两人不必插手,自己坐回在轮椅上,像是被禁锢在一方天地的困鸟,发出最后的哀鸣,凄凉又悲怆,“小浅——”
庄浅置若罔闻。
“你想离开,吃完这顿饭就可以离开,如你所言,从此你与我再没丝毫干系,”他到底没有再恳求,只是平静地说,“小浅,如你所言的一样,你的父亲已经死了,但有一点不可磨灭——他爱你,疼你,珍惜你。”
庄浅握着桌沿的手一颤。
“小周,我们走。”男人叫了声候在一旁的司机,又对双胞胎说,“别再拦着她。”
说完,司机推着他出去了。
不多时,外面就有车子发动的声音传来,那声音从一开始的嚣张刺耳,到逐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