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夜没睡,早晨起来,眼圈略显青乌。世德坐在铺上,望着小柳红,见小柳红左眼角,顺着太阳穴,一道泪痕通向耳边,知道她左晚哭了,心里一阵酸楚。想到是自己的一时大意,失了钱财,心中大感愧疚,觉得对不住小柳红,便下了床,坐到小柳红的床边,攥着她的手,安慰道,“别太伤心,事已至此,伤心也没有……”刚说了两句,觉得嗓子有些发哽,便打装头,不再言语。
“这大概就叫命了,”小柳红叹息道,“天意呀,你也不用上火,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两句,也停了下来,不再说话。坐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你去洗把脸吧。”
“你也该洗洗,收拾一下。”世德说,小柳红听了,下床穿鞋,二人出了舱门,往洗手间去了。
客轮上多是逃难的难民,又严重超员,甲板和走廊上,横七竖八躺着人,空气里充斥了食物发酵气味和人的呼吸气味,好像这里到处都是厕所,闻着让人想吐。世德扶着小柳红,小心地从地上躺着的人头上迈过去,到了洗手间。洗手间里也坐满了人,二人好容易挪到水龙头前,简单洗了把脸,又回到船舱。
江上日出时,躺在甲板上和走廊里和乘客都纷纷醒来,爬了起来,客轮上到处都是人的搔动声。乘客在登船前,都做了精心准备,带了食物,起身后就打开包裹,拿出食物吃将起来。早晨船舱里那种厕所气味,这会儿变得更浓了。世德觉得肚子里有些饿,想劝小柳红,一块到餐厅吃饭,小柳红说不饿,世德只好作罢,坚持到中午,世德就有些忍受不住了;小柳红也觉得饿,二人才一道去了餐厅。餐厅的饭菜贵得离谱,饥饿之下,又没有别的办法,二人只好简单吃了些东西。上路前,小柳红预先留出了零用钱,放在她的手提包里,谁成想,这一路上的物价飞涨,超出了她的想像,在买了四张般票后,包里的零用钱,就所乖无几了,吃了这顿饭,结帐时才发现,手提包里的零用钱,已经用尽了。想想客轮还要两天的时间,才能到达武汉,二人的旧愁未了,又填新愁。
麻烦出在第三天早上,虽说再有半天的时间,客轮就能到达武汉,可是已经两天没进食物了,早晨醒来,世德额头直冒冷汗。小柳红看见,吃了一惊,问道,“你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
“就是饿得厉害。”世德说。
其实,小柳红这时,也不比世德好多少,腹中的消化道,像一堆纠缠在一起的蟒蛇,扭动得让她难以忍受,饥饿折磨得她,见了什么,都想往嘴里放。可是看看身边的东西,能吃的,实在是没有。这两天,每当饿了,二人都会喝口凉水开水。起初还管用,一口水喝下, 多少能缓解些饥饿的折磨,到了后来,就发现光喝凉开水,已经无法缓解饥饿的痛楚,特别是今天早晨,二人觉得,再不吃些食物,只怕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便涌起一丝恐惧。听到走廊里,躺在甲板上的乘客醒后正在吃东西时,小柳红摘下手上的一枚钻戒,对世德说,“去和他们换些东西来吃吧。”
世德接过钻戒,虽说有些心痛,眼下却只能这样了。走出船舱,世德先走到一对中年夫妻面前。世德看见,这对中年夫妻的行囊里,还有几张烙饼。那女人这会儿,手持一张烙饼,正在均匀地掰成几块,分给甲板上坐着的三个孩子,剩下的一块,她从中间掰开,一块递给身边的丈夫,另一块举起,往自己嘴里塞。
“大嫂,换张饼,行吗?”世德把戒指放到掌心,伸了过去。那女人有些心慌,看了看那枚钻戒,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摇了摇头。“怎么,你嫌少?”世德问,“这枚钻戒,在商号里,能卖三百多块大洋呢。”
“可它不能吃呀。”那女人望着戒指,一边嚼着饼说。
世德差不多在船上转了一圈,一点食物都没换回。“怎么?她们嫌少吗?”小柳红见世德空着手回来,说道,“走,你陪我去,我不信我身的这些宝物,换不来一口吃的。”
甲板上,小柳红带着世德,问了大部分看样子像有剩余食物的乘客,最后一个村姑模样的人,可怜他们,答应用两个熟鸭蛋,换小柳红身上的一件首饰。村姑嫌钻戒太小,指了指小柳红手腕上的金手镯说,“要这个。”
小柳红毫不犹豫地摘掉手镯,换回两个熟鸭蛋。二人差不多连鸭蛋皮都没糟蹋,在走回船舱之前,便将鸭蛋吃了下去,接着身上就有了力气。
临近晌午,船在汉阳码头下了碇。世德二人这时虽是饥肠辘辘,心情却挺好的,毕竟看到了希望。二人在船上已合计好,下了船,赶紧找到小柳青,不管怎么说,到了那里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只是下船之后才发现,现实与希望之间,仍有那么遥远的距离。原来这武汉,是由三个大镇组成,汉口在汉江东,武昌在江南,客轮停靠的汉阳在江北,要去江南江东的汉口武昌,还需搭乘渡轮才成。若大一座城市,要找到小柳青被卖来的那家名叫谊和春的妓馆,谈何容易。何况世德当初,从弟弟世仁嘴里,只听到妓馆的名字,至于这家妓馆具体在汉口,还是在武昌,还是在轮船停靠的汉阳,一概不得而知。要想向街上人打听,一想到一对年轻男女,在大街上向人打听妓馆的去处,便有些难以启齿。
“咱先找家妓馆,遇上嫖客,向嫖客打听,兴许能快些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