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烛明暗,更衬得蓝如璇脸色狰狞,犹如寺庙里镇鬼的罗汉,更似地狱里的鬼。她本是姣好如满月的面容,又因了平日里总是温和端方的笑着,更添了几分润泽,就像是花好月圆的时节里笼罩庭院的月色。但是此时,急怒之下,月亮洒下的那层暖晕没有了,单只剩下一轮死沉沉的圆盘,打眼一看,就是粗粝阴暗夹杂的丑陋。
她指着小丫鬟小露,疾言厉色逼问着,警告之意谁都听得出来。然而,半卧在婆子脚后的小露却依然是一脸近乎绝望的疯狂神情,仿佛是被蓝泯方才那一脚踢得痴怔了,听见主子的话,也未曾有半分醒转,反而更加尖声尖气的喊起来。她年纪小,稚嫩的童音尚未消退完全,这么一喊就有些渗人。
“姑娘,你想现在就拔了我的舌头吗,我知道你一定是这样想的,你一直就是这么狠毒,比戏台上最坏最坏的恶人都狠毒,跟二太太一样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娘儿两个的贤惠全是装出来的,别人都被你们骗了,我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蓝如璇脸上的狰狞又重了几分,咬牙切齿,面容有些扭曲,要不是前头有婆子挡着,看她的神情,必定也是要亲自上前踹一脚,“污蔑主子,信口雌黄,以下犯上,这样的奴才咱们蓝府用不起,打死了事!”
如瑾淡淡看着她,唇角笑意如糕掠影,刚刚泛起就散了,并不曾被人察觉。
小露稚嫩的脸上全是愤恨,充满怨气的眼睛横着蓝如璇,尖声道,“姑娘要是不立刻将我打死,我可就要说出姑娘藏东西的事来了,先前我念着主仆情分,也怕你日后报复,没想也没敢说出来,但是现在你和二老爷都要杀我,那咱们就一起下地狱,谁也别想干净!我年纪小,不过十年的命,拉上一个老爷一个秀给我垫背真是很值。”
小小的丫头,骤然说出这样阴气逼人的话来,不禁让一屋子人俱都感到惊悚。董姨娘虽是惊异,觑了一眼如瑾,还是捂了帕子在脸上,抽抽噎噎的第一个开了腔:“小露你想说什么,藏东西的事情又是哪件,不是在妆台里藏碎骨子的事情么?”
“不是,姨娘不知道,我们家大姑娘还有更好的玩意藏着呢!”小露咧开嘴,露出一口细细的小牙,像是山林里刚刚学会沾染血腥的幼兽,“侯爷跟姨娘不如派人去大姑娘屋子的西南角去挖,一尺深的地方可有好东西躺在那里。”
“你……你在说什么……”蓝如璇脸色惨白,似是被一盆带着冰渣子的寒水淋头泼下,从头发丝到脚趾尖全都冻透了,浑身都是微微地抖。
她头上插束的红玉流苏嵌宝簪似是承受不住主人的椅,渐渐从发髻上滑了下来,啪一声脆响,摔落在地面坚硬的石砖上,流苏摔散了,细米珠子噼里啪啦滚得到处都是。
董姨娘娇怯地看一眼蓝泽:“侯爷……”
蓝泽脸色铁青,朝一个婆子指着:“带人去挖,去,现在就去!”
“伯父你信她?伯父!”蓝如璇面露惊惶。
婆子已经应声出去了,自在院子里带了人和家伙去往东院。
蓝如璇听着那些人脚步声远去了,看向蓝泽时,眼中带了莹润的泪,“伯父,这婢子分明就是有意污蔑,侄女从小到大是什么性情您难道没看在眼里,凭着一个婢子几句言语您就错疑侄女,血浓于水,骨肉亲情您都不顾了么?若是最后什么都挖不出来,您让侄女如何在下人面前抬头,而您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侄女?”
“若是挖的出来呢?”蓝泽只青着脸问她。
“大哥!”蓝泯有一种掉在冰窟窿里的感觉,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妙。
“都在这里给本侯等着,你们两父女谁也不许离开!本侯倒要看看,这个家到底成了个什么样子!”蓝泽狠狠跺了一下脚,气到了极点,怒火冲的头晕,身子一晃差点歪过去。董姨娘在一边手疾连忙扶住,将他扶到一旁锦椅之上坐了,轻轻的抚着胸口给他顺气。
“侯爷千万保重身体,身子要紧,什么事都大不过您的安康去。”董姨娘轻声轻气的安慰着。
如瑾握着帕子在手,轻轻抚摸上头点绣的几枚雪玉梨花,月光隔着半开的窗子透进来,亦是梨雪颜色。蓝泽重重喘着粗气,蓝泯父女气急败坏瞪视着小露,而小露却是怨恨斜睨着他们,董姨娘娇怯的声音,贺姨娘幽幽的眼神,还有挡在小露跟前如临大敌的粗大婆子,屋中一切似是一锅将要沸腾的水,又似粘稠滞重的蜂胶,混乱不堪。
唯有如瑾站立的角落,月光落进来,静静的,在石砖地投下一道冷色,分界线似的,将她和屋中所有人隔开。如瑾却从那月色之中走出来,站在摇曳不停的灯光里,冲着一脸惶急和怨毒的蓝如璇微微笑了一下。
“大姐姐何必着急,不若在椅上坐了等着,清者自清,又何惧小小婢子几句妄语?自然,若是她言语属实,大姐姐惊惧上脸也在情理之中。”
蓝如璇狠狠瞪过来,目光似是化了实质的尖刺,要在如瑾身上戳个窟窿才能罢休。
如瑾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静静看着她。屋中出现了短暂的宁静,蓝泽粗重的喘息变得异常刺耳。
夜风有些急了,冲进纱窗,将半合的窗扇吹得大开,北墙下一张黄杨大书案笔砚陈列,未被镇纸压住的卷册和宣纸哗啦啦翻卷起来。贺姨娘连忙过去关上了窗子,又将其他几扇半合的也都关紧闩住,但是风已经吹过,几盏纱罩灯还是灭了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