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王又在内室里待了许久才出来,想是和僚属们谈完了正事,乍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略微严肃的神情,显得整个人很冷,和之前全然不同。
“底下什么事?”看见如瑾,他眉宇间的冷峻才柔和下来。
如瑾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简单说起张六娘派人来,要见他。
“章乳母?”长平王喝口茶,说,“我杀那种没用的乞婆子作甚。”
如瑾就知道昨晚宅子里的刺客是他弄出来的了。
怪不得,怎么刺客专挑小双子那等人杀,也太凑巧了些。既然他控制着府中伤亡,那么张六娘硬说乳母被刺客所伤,安的什么心?
但因为长平王轻描淡写谈起杀人,如瑾沉默了一下,没接他的话。
诚然,她知道皇家自古便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辛,许多表面上冠冕堂皇的事情背后都有另一番偏差颇大甚至完全相反的真相,曾经在宫里待过,更加感同身受。可是,看见他对待这种事寻常的态度,她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和适应。
是不是,以后要时常面对血腥,时常看他掌控人的生死,甚至,她也要参与其中?
以前和人斗智斗狠是形势所迫,而且只限于内宅,然而他要谋位,又确实将她当成了可信任的身边人,那么她是不是也要主动一些,才能和他相携共度?
在自保和参与帮他之间,她有些犹豫。
如果帮,又能帮些什么?
长平王并不知道如瑾的想法,还在说张六娘,“她要见我,就传来见吧。舍得用乳母的命换一次求见,便如她所愿,让我看看她又想些什么新花样出来。”
于是不久之后,张六娘就被带到了锦绣阁。
这是万岁节宫宴之后她第一次出院门,却并没有收拾得太齐整,反而鬓乱钗斜,衣裙也有些不体统,直领暗花褙子侧面的束带都没有系好,非常有碍观瞻地在腋下垂着。并没有带丫鬟,跟着她进来的只有锦绣阁的内侍至明,以及服侍如瑾的吴竹春。
“王爷!”跨进门来,她含着泪直扑长平王,匆匆几步走到他面前两步远的地方站定,然后就用帕子拭泪。那帕子半幅都是湿答答的,可见之前哭得狠了。“王爷,您没事吧?”她露出十二分的关切,一边哭,一边上下打量长平王。
如瑾原本坐在罗汉床一侧,隔着一张小长几和长平王相对,见她进来,就守礼站了起来,并福身问好。但是张六娘显然顾不得理会,只是急切地和长平王说话。如瑾径自直了身子淡淡扫她一眼,便发现她轻轻蹙起的眉头是经过了精心描绘的,脸上敷着浅浅一层薄粉,恰到好处,既让肤色显得更光润,又不会被泪水冲出难看的沟痕。
发髻虽乱,却并不难看,反而有种美人春睡初起的慵懒。衣衫不整,然而这身收腰剪裁的衣服还是很能显出她婀娜身段的,而那两条没有系好的束带,仿佛更是一种……
一种“邀请”?如瑾想了一想才想出这两个字来作形容。
张六娘这番模样过来,就是她在久久禁足之后想展示给长平王的第一面吗?如瑾淡淡的看着。
长平王端着茶盅,正用碗盖撇浮沫,张六娘话音一落,他便将盅子放到了懈上,对她说,“站远点可好?唾沫星子喷到我茶里了。”
温和的商量的语气,可却真让人难堪。
如瑾在旁听着,忍不住看他一眼,想不通这家伙一脸淡漠说出毁人的话,到底什么心情。
张六娘十分十分尴尬,“您……您看错了吧。”却不得不退后了两步,大概是怕他又说出什么出人意料的话来。
自幼接受了良好教养的大家闺秀,怎么会说话时唾沫星子乱喷?连如瑾都知道这不可能,被指责的张六娘怎会不委屈。可她还是将委屈压了下去,“王爷,昨夜里闹了刺客,妾身在屋里听着只觉心惊胆战,您没事吧?”
“有没有事,你眼睛看不到?说吧,要见本王是为了什么。”
这人是真的不给张六娘留面子了。如瑾都替张六娘难堪。
“王爷……妾身是来和您说章嬷嬷的事,可,也是想亲眼看看您是否安好。”张六娘并没有被长平王的冷淡打倒,轻声说着,有些无措,有些可怜。
女人含泪凝望的时候,最是能催动人的心神,如瑾只道张六娘是寻常周正的美人,却是第一次看见她楚楚的带着幽怨的样子。
的确很美。
盈盈的眼,俏丽的鼻,欲说还休的樱唇……
如瑾想,如果长平王是个正常人,大概已经被打动了吧。不过长久接触以来,以她对他并不算太深的了解,也能大致推断出张六娘会得个什么结果。
果然长平王一点不为所动,招手让至明换掉被污了的茶,并且嘱咐把茶碗扔掉,换个新的来用,然后问张六娘:“章嬷嬷是怎么回事?别跟本王说什么刺客,就说你进她屋里做什么。”
“王爷?”张六娘依然楚楚可怜,眼里却透出了一点心虚。她很快拭泪遮掩,却瞒不过敏锐的长平王,也瞒不过如瑾。她掉了两行泪,才强忍着悲愤说,“王爷还是这样,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于我。我到底做了什么让您这般厌恶?章嬷嬷是我的乳娘,随我陪嫁到王府来的,难道,我会对她做什么吗?昨夜刺客在府里闹得厉害,有人乱闯误入章嬷嬷屋里,顺手砍了她两刀又跑了,院子里没人去她屋里看,还以为她闹脾气不肯出来,直到我下午找她有事,这才发现她已经命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