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苏玉妍那高挑的身影走出门外,宋氏脸上那分疲色更加沉重起来,良久,方才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江妈妈看在眼里,轻手轻脚地上前为宋氏捏拿肩背,一边轻声说道,“夫人,您就别太担心了……大秀生得好不说,人又聪明伶俐,将来入了京,她外祖岂又不喜欢的?便是念在先太夫人的份上,也必定会宽待她几分……”
宋氏听着,神色有些恍惚,好半晌,才悠悠吐出一句话来,“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我才会放心不下……”她忆起老父当年的无情无义,顿觉心里一阵刺痛,两道秀眉情不自禁皱了起来。
原本是想借着这些话来让夫人宽心,却不料竟引得她心生感触。江妈妈当下便又强笑道,“夫人既是不放心,那就赶紧为大秀觅个如意郎君呗!”
宋氏眼睑微垂,低叹一声,“我就怕我这身子,熬不到那一天了……”
“您身子日渐好转,奴婢瞧着心里正欢喜呢,您怎么竟说起这样的话来?”江妈妈想到李启贤的话,心里不由得沉了沉,眼眶顿时一红,“就算是为了大秀,您也得赶紧把身子养好不是……”
宋氏却不答,只微闭了双眸,陷入沉默。
江妈妈瞧着心头一酸,却又不敢再说什么徒增宋氏伤感,只悄悄背过身去揩干眼角的泪痕。
良久,宋氏才慢慢睁开眼来,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你说得对,就算是为了妍儿,我也得赶紧养好身子……”
“您能这样想,奴婢心里也就踏实了。”听宋氏这么一说,江妈妈脸上也露出欢容,“大秀虽然聪明,到底年轻,阅历尚浅,心肠又软,有您在她身边点拨,再多些历练,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
宋氏未置可否地点点头,让江妈妈扶着起了身,慢慢走到窗边的锦杌上坐下,眸光越过那镂空雕花的朱漆窗??投向院中开得荼蘼的金桂,好半晌才徐徐说道,“……我风烛残生,已别无奢望,若能为妍儿求得佳婿,此生便了无遗憾了!”
江妈妈听得心里一跳,正想着把这个话题岔开,却见宋氏已然缓缓转过头来,吩咐自己在她对面的锦杌上坐下。
江妈妈便依言坐了。
宋氏这才正色道,“你跟妍儿是怎么说的?”
这话问得有些唐突,让人听着摸不着头脑。
可江妈妈却心明如镜。她知道宋氏问的是当年的那件旧事,遂把之前跟苏玉妍说的那些话拣要紧的简略复述了一遍,“……都是按夫人吩咐所说,是不是有哪里不妥?”
“这都是实情,也没有哪里不妥。”宋氏淡然一笑,似乎已经将当年那些恩怨置之脑后,“就是不知道丰氏跟妍儿是怎么说的。”
江妈妈想了想,便把苏玉妍的那些质问也都说了。
“她素来是个有心计的,这些年让她管着苏家,也是看在她当年所做的那件事上……”宋氏秀眉微颦,沉吟片刻,方才说道,“你去跟她说,她若想她的儿子将来出人头地,就别再在大秀面前胡说八道,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说到后来,眼里蓄上一层寒霜。
江妈妈看着,却是满心欢喜。这十几年来,夫人已经无悲无喜,原本清澈灵动的眸子也变得如一潭死水,近两年虽然因为大秀的原因而稍稍有了一丝生机,可最近得知自己病情后又变得心如死灰,自己看着就觉忧心。现下可好,为了大秀,夫人那沉寂多年的斗志终于被激发了,人一旦有了斗志,也就有了希望,有了希望,便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
……
而此刻,在丰姨娘屋里吃饭的几个人各怀心思,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个个都闷声不响埋头猛吃。
苏玉妍更是聚精会神地把目光聚焦在碗里的米饭和菜肴上,显出一副心无旁鹜的样子。
丰姨娘本以为苏慎会在吃饭的时候跟女儿说些重要的话,却不料自苏玉妍自进屋,苏慎只满脸郑重地招呼她入座,便再没说一句话。她深感失望的同时,却又深感意外。
爱女如命的苏慎,离家时女儿尚在昏迷之中,此番见到女儿鲜活如初,竟然没有露出半点惊喜的模样,实在有些违背常理。
不过,拒丰姨娘满腹狐疑,苏慎不开口说,她也不好主动质疑。毕竟,她只是个姨娘,不能逾越一个做姨娘的本分。
好不容易苏慎放下碗筷,却不等丰姨娘斟上茶来,就站起身向苏玉妍道,“你陪我去看看你母亲。”说罢抬腿就走。
丰姨娘急忙起身相送,眼里却瞬间盈满泪光。自己早早预备好丰盛的晚饭,原也不指望能得到他一句温存之语,可这近半个时辰的工夫,他除了进屋时问了句安好外,几乎连正眼都没看过自己,这才一搁下碗筷,就要去看那病怏子!那病怏子除了长得fēng_liú窈窕些,还有什么好的?十几年前被人毁了闺誉不说,竟还怀了那歹人的孩子!自己也算殷勤小意侍候了老爷十几年,还给他生了个儿子,怎么他眼里就只有那病怏子?自己倒也罢了,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姨娘,可修儿好歹也是他亲生儿子,凭什么就比不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儿?
丰姨娘百感交集,好半心里的不满和愤恨,恭恭敬敬地把父女二人送出门外,等他们去得远了,这才倏地抬起头来,黝黑的眸子闪着阴冷的光芒,哪里还是刚才那副恭顺的模样?
苏玉妍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苏慎身后,隐约觉得身后有些异样,不经意地回头,正对上丰姨娘那冷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