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错“峭、直、刻、深”,也就是严厉、刚直、苛刻、心狠。但他为国深谋远虑,奋不顾身,有这样的性格也不意外。
象谁呢,有点象海瑞,也有点象熊廷弼。都是不招臣僚待见,其他的倒是不好置评。
如果是为了自己的皇位,会不会不管他多么忠诚,多么有才干,而狠心杀之呢?
朱由校垂下眼帘,分析判断着,反复权衡着,对这样的假设并不能轻作决定。
事不至此吧?自己深谋远虑,稳如老狗,怎么会出现那种被逼无奈的情形?朱由校自我安慰着,甩开了这个纠结。
“孙师。”皇帝抬眼微笑,对孙承宗说道:“今日经筵就讲到这里吧!”
“微臣遵旨。”孙承宗虽然有坐靠背椅的殊荣,可对皇帝的礼数却一点不缺,没有丝毫的托大。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关于辽东战事,兵部有什么分析判断?”
孙承宗想了想,拱手道:“启奏万岁,兵部臣僚根据各方情报,得出结论。不须大的会战,只要守住目前的光复区,两年之后建奴必垮。”
两年哪?!朱由校不置可否,尽管他知道这可能是最稳妥的策略,那就是拖和耗。
如果没有小冰河期的大灾害,朕也想不战而胜,凭着大明的体量耗死建奴。可时不我待,越早消灭建越好,越早平辽越好啊!
虽然历史上是建奴席卷天下,定鼎中原。但明帝国最大的败因却是在内部,如果不是大灾害造成民乱四起,建奴根本不可能捡到这个大便宜。
时也,命也!大明亡于内部的诸多原因,而不是亡于建奴。
从这方面来分析判断,小冰河期的大灾害,以及官员的倾轧党争,比建奴更加可怕,不殚精竭虑地对付,怎么能行?
好在皇帝赤膊上阵,以干脆狠辣的手段处置了一大批嘴炮官员和贪渎官吏。或罢黜或流放,算是暂时压制住了内部的一大祸患。
尽管也可以继续以封锁围困对付建奴,因为大灾害同样会给建奴造成很大困难,甚至有可能被拖垮耗死。
但朱由校权衡利弊,在大灾害来临的前提下,国内要救灾赈民,辽东还要支撑庞大军力,两下应付起来,实在是太过吃力。
“孙师。”皇帝苦笑了一下,说道:“你是不是也对大灾害将临抱有怀疑?”
孙承宗说出拖耗,间接地证明他对皇帝所预言的大灾害,以及急于平辽,是持保留意见的。
“微臣——”孙承宗稍有些迟疑地说道:“万岁之前一直非常稳健,突然显出急切心情,微臣恐前线将领有所感觉,以致冒进遭败。”
朕并没有催促作战哪?但既然定下了明年冬春大反攻,也真象孙承宗所说,前线将领会揣度到自己的急切吧?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孙师提醒的是,朕嘴上没说,可对平辽确实很是急切。从行动上,亦真的会让人如此揣度。”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接着说道:“朕会写书信,提醒他们勿要心急,等大军齐集,再发动总攻,不可冒进轻敌。”
“万岁英明!”孙承宗拱了拱手,说道:“其实谁都希望尽快平辽,可这几年来,万岁殚精竭虑,苦心筹措,前线将士稳扎稳扎,才使形势逆转。若是因急切而遭致大败,至为可惜。”
朱由校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孙承宗委婉提醒,正是因为形势能扭转,来之不易,更为珍惜。
劣势的时候小心谨慎,优势的时候又保守起来,这就是人的心理。想想,也真是挺有意思。
经筵结束,孙承宗告退而去,皇帝起身目送。这就已经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礼遇,现下的朝堂上,只给了孙承宗、徐光启、李起元三人。
如果再加上现在登莱的袁老师,就是四人。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以及忠诚和贡献,都当得起皇帝如此礼遇。
重新坐回御椅,皇帝微垂眼帘,回味着刚刚的经筵。所谓“开卷有益”,孙承宗所讲的《晁错论》,对于朱由校有很大的启发。
其中“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这句话,倒更比什么帝王心术,让皇帝更加赞同。
大明帝国便是如此,幅员万里,子民亿兆,物产丰富,表面上好象是太平无事。
但实际上呢,朱由校觉得这几年过得真是劳心劳神,既防天灾,又御外寇,还要清洗内部的贪官和嘴炮。
历史上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谁会想到泱泱的天朝上国,竟然会被建奴夺了江山呢?
正是因为想不到,才缺乏精诚团结、专心致志的精神。
建奴还在辽东一隅时,江南自不必说,就是北方的权贵富豪,也没有他们当回事,该享乐的享乐,朝廷缺钱也不关己事;
等到建奴入关,征战北方时,江南的地主豪绅、王公权贵又觉得战乱还遥远,该争权的争权,该享乐的享乐,浑不知血腥杀戮正笼罩过来。
就是这样,都觉得不关己事,都觉得战争离得遥远,都不肯出钱出力。最后,天道好还,自私自利者终究为短视和贪婪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天道好还,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
这是谁说的来着?皇帝突然想起很喜欢的这句话,却忘了是哪位古人的经典语录。当然,肯定不是他说的。
摸着下巴想了半晌,皇帝抬起头,正看见侍立于侧的小慧,不知道她会不会呢?
“小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