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仲琦目露赞赏:“你听懂了就好。我说这些,也无非是想让你知道你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韩枫道:“既然如此,还请叔祖不吝赐教。”
詹仲琦手指轻点桌面,停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才道:“你若想从智计上胜过智峰,那是天方夜谭;但若以阵破阵,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以阵破阵?”韩枫微笑道,“叔祖终于决定教我阵法了么?”
詹仲琦指了指韩枫,半笑半骂道:“终究还是逃不过。也罢也罢,今天索性就全都教了你。你身有白童,感觉原本就比常人敏捷,但你且记住,这是你的优势,也是你的劣势。”
韩枫点头道:“我明白。白童在,则是我的优势,一旦它去了,便是我的劣势。”
詹仲琦道:“正是如此。所以你切不可觉得你现在领悟的便已经是你的,否则后患无穷。”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讲了下去:“我与明溪都是从己身而悟天地之气,传你的法门也是一样。你且凝神静气,感受周围。”
“感受周围?”韩枫并不明白詹仲琦讲得是什么,但无论是为了救詹凡,还是单纯为了学会阵法,他到此刻却有一股拗劲。
见韩枫静静地闭上了眼睛,詹仲琦心中一定,继续讲道:“你能听到风声,水声,能听到我说话的声音,但是你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么,又是否能听到自己血流的声音,心跳的声音?你睁开眼睛,能看到这亭榭,能看到我,可是你能看到自己么?”
韩枫闻言睁开双眼,道:“叔祖说的应该不是对着镜子看或者对着水看吧?”
詹仲琦道:“自然不是。我讲的是自观。借助水或镜子,你看到的是水中的你和镜中的你,正所谓水中观月、雾里看花,这终究并不是完整真实的你。正如你用眼睛看人,你看到的终究是你眼睛中的他,难道这就表示你看到的是真实的对方么?未必吧。”
韩枫听得愈发惊奇:“叔祖的意思是人心隔肚皮么?”
詹仲琦哂笑道:“不同,不同。你先听我的,尝试着去看你自己……当然,不是用眼睛。”
听着詹仲琦的话,不知为什么,韩枫只觉背后有些发冷。他隐约觉得再往前走一步,自己便要接触到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层面,而这种感觉既新鲜,又有点恐怖。他双手不知不觉间攥紧了,只觉手心都是汗水,然而这种感觉犹如沙砾,握得越紧,越觉虚渺。
他尝试着去“看”自己,却觉睁开眼睛时,四周的一切尽在眼底,惟独看不到所谓的自己,闭上眼睛时,一切归于黑暗,便是连“看”也没有了,何谈其他。
而正在他阖目沉思时,詹仲琦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想想我与明溪如何自观,其因自现!”
听到这句话,韩枫犹如醍醐灌顶,猛地明白过来。他并不知自己要看什么,即便全神贯注,仍落于空处。而于詹仲琦和明溪而言,他们的自观却都是有目的性的。詹仲琦是为了找到能让自己真正成为“男人”的方法;明溪则是为了能够重新开口说话。
那么他要看的究竟是什么呢?他身强力壮,健康年轻,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而唯一一个不属于他自己的问题,就是白童。
他的自观第一步,就是看到白童藏在何处。
白童绝不是在他随身戴着那块白玉佩中,它与他说话时直接将想法灌输于他,而他想什么它也能够直接知晓,无论如何,它一定是在他身上。
然而正在他尝试着自观时,许久不说话的白童终于按捺不住,尖叫起来:“韩枫,不能听他的!他是在害你,也是在害我!”
白童的声音如此尖利,让韩枫身子猛然间一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然而睁开双眼,他看到的却是一片黑暗,犹如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周围都是黑暗的,以致他一下子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下意识地想叫“叔祖”,然而直到这时才发觉,自己的耳鼻口眼竟只有眼睛在自己的感受之中。他感受着自己睁眼合眼,然而却什么都看不到。
白童的尖叫声仍然回荡在他的脑海,而他却什么也听不到。韩枫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只觉刹那间如同直坠深渊,而那深渊深不见底,这让他浑身上下冷汗直冒,隐隐觉得照此下去,万一落到“底部”,自己定然会跌得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究竟是詹仲琦害他抑或白童害他,韩枫无从知晓,只觉今日之事凶险无比,而他竟无法控制。他试着深吸一口气,然而“坠落”之中,呼吸却变成了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他努力着调整自己的心绪,却觉身旁的风势越来越大,犹如刀割。
他试着将这一切与天地之气结合在一起,然而头脑之中空白一片,竭尽全力去想,也只想到“因果”二字。
这是何因,又究竟是何果?
“白童?白童!”他试着呼唤白童,但了无回应。
这是他自有白童之后第一次如此无助,也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距离死亡如此之近。然而害怕到了极处便生恐惧,灵光乍现,则往往在于紧张惊险之中。
于白童和詹仲琦之间,若说信任,那么他宁可选择后者。这并不是因为血脉牵连,而是因为詹仲琦害死了他并没有好处,而他如果此时此刻因为畏惧而停止自观,对白童或许会有好处。
想明白了这一点,韩枫心定了下来。这二者都不可能杀他,那么坠落便坠落,又能如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