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局势乱不可言,短短月余,分宜、华亭之争已渐渐分出了胜负,严党连损大将,严世蕃又被驱逐出京,看起来一蹶不振。
但董传策的下狱,又让局势再次复杂起来,在此之前,这个名字默默无闻,但一篇文采非凡,犀利之极的《亟处大奸巨恶以谢天下疏》让他一时声名鹊起。
推开窗户,才刚刚醒来的胡正蒙看看天色,算了下时辰,觉得还来得及……裕王府讲官中,就属他最不上心,平日里话最少,和高拱矛盾也最小,所以也得裕王另眼相看。
探花郎,翰林院侍读,裕王府讲官,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闪闪发光,而胡正蒙当年是得嘉靖帝在众多人选中亲自挑出的,这也让他在裕王府中有独特的地位。
但胡正蒙有些厌倦了……因为,如今的裕王府中也是勾心斗角。
胡正蒙心知肚明,自己和张居正、殷士儋、林燫同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此事颇遭高拱忌惮,而自己又是绍兴府余姚人,和大部分随园士子都有同乡之谊,平日也有些来往……因此也更遭高拱猜忌。
但也正因为后一个原因,裕王才会让胡正蒙出面……因为三年前钱渊以御史南下巡按浙江,携剑相送的正是胡正蒙。
出仕十余年,胡正蒙孤身一人在京,妻子早逝,孩儿在余姚老家,洗漱完出门,顺路去吃了些早点。
一碗豆花,两根油条,再加一个肉包,足够了,味道好,价格低廉……京城大都是一日三餐,这点分量对于文人来说足以饱腹了。
丢了几个铜板,胡正蒙笑着想,豆花、油条都是钱家酒楼传出来的,最早是在随园中出现据说最早都是展才所制,如今打理应星糖铺的是王妃的弟弟。
晃晃悠悠一路去了崇文门,胡正蒙在心里琢磨昨日裕王府诸事,得知展才今日归京,殿下大喜,欲指派讲官出迎,不料高拱突然冒出来……朝局诡异多变,还是不出迎的好。
陈以勤、殷士儋资历最老,这次和高拱闹的不可开交,最后裕王不得不点名胡正蒙代为出迎……这是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角色。
出了崇文门,没走多远就隐隐看见亭子,京城迎来送往都在这儿,类折柳灞桥,胡正蒙第一眼瞥见了昨日在王府内一言不发的张居正。
“啧啧。”胡正蒙忍不住啧啧两声,真够拉的下脸的,要知道从姻亲关系来说,张居正算是钱渊的长辈呢。
再环顾四周,多有熟悉的面孔,大都年纪也不大,相对来说,对当年钱渊舍弃翰林之位南下击倭保持敬意的都是年轻官员。
不过,这其中也有类别。
比如大理寺卿鄢懋卿,显然是以严党的身份出迎。
比如国子监司业张居正,显然是以徐党的身份出迎。
此外,除了以诸大绶、孙鑨、吴兑等随园士子之外,还有不少东南出身的年轻官员,乡梓家族得以保全,自然是要来迎一迎的,对他们来说,钱渊就是一个传奇。
当然了,胡正蒙本人也是以裕王府讲官的身份出迎的,多有官员上来打个招呼,倒是张居正只遥遥点头示意。
“咦,贞耀也来了?”胡正蒙点点头,“也是,你应该来。”
刚中进士选官刑部主事的林烃笑着行礼道:“今日好大的场面。”
如今林烃和钱渊之间的瓜葛已然传遍京中,林烃也两次拜会随园……胡正蒙忍不住猜测,昨日高新郑大失常态,说不定就与此有关。
“愚兄在京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场景。”胡正蒙忍不住咂咂嘴,“能与之类比的,也就三年前了。”
“三年前?”
“三年前,展才转都察院御史南下巡按浙江,多有同僚至此相送……”胡正蒙顿了顿,眯着眼看这儿远处,“来了。”
随着沉闷的马蹄声,一行马队缓缓而来,为首者身穿长衫,虽是文士打扮,但衣袖、衣衫下摆均有裁剪,腰间配有长剑,看起来利索之极。
钱渊翻身下马,大步而来,视线所及尽皆熟悉的面孔,有志同道合的密友,有面和心不和的同僚,有只差没撕破脸的张居正,还有受人之命前来的鄢懋卿。
众人向前迎去,中间让出一条小道,胡正蒙笑着上前拱手:“三年不见,展才南下平倭,于国有功,如今归京,风姿依旧。”
论位份,自然是代表裕王而来的胡正蒙最先出列。
“不敢当于国有功。”钱渊解下腰间佩剑,双手平托向前,“三年前,殿下以此剑相赠勉励,今日归京,奉还此剑。”
胡正蒙推了回去,“殿下以此剑相赠,望展才持剑向前,果敢勇决。”
钱渊沉默片刻,笑着将佩剑悬在腰间,转身向着鄢懋卿、张居正、诸大绶等人行礼。
外围的胡应嘉默默看着这一幕,心里感触很是怪异,三年前,他也是出京相送的一员,那时候的钱展才锐气逼人,如同一柄锋锐无比的利剑,寒光四射令人胆寒。
三年来,钱展才南下击倭,屡屡大胜,招抚汪直,设市通商……可以说,钱渊这个名字始终没有被朝堂遗忘,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分量更重。
胡应嘉去年南下,亲眼所见,东南的钱展才横行无忌,无论是名望还是势力都让人瞠目结舌,更兼舌厉如刀,不料今日一见,温文儒雅,寒暄起来像个久历宦海的老官僚。
一一寒暄过,钱渊笑着看向张居正,“你我如何称呼?”
一旁有人窃笑起来,那笑声夹杂着几丝嘲讽,张居正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