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初中后,木沙再没去过庙会,然而人山人海的盛况还记忆犹新。现在,那些果露水、饸烙面之类的吃食,套圈、弹球之类的游戏,稀奇百怪的表演,已经激不起她丝毫的兴趣,可是,她没有拒绝。
第二天一早,宋平骑着摩托车带她去朋友家里。这里看来是下过一场雪,木沙遇到的只是一片泥泞,以及阴暗的角落里,已化得坑坑洞洞,失去柔美光泽的残迹。
宋平左右避让,还是止不住颠簸,这让木沙想起镇上的道路,这颠簸又激起一层醒悟,宋平固然不是苏瑞,木沙忍不住想,是不是任何人去听《断桥残雪》,都是会觉得美的。
她把视线从宋平的背上移开,却触到他脚上的鞋子。宽宽大大,不是本身的那种宽宽大大,而是变了形的那种宽宽大大,污浊的鞋面上布着几条裂痕,里面的泥迹更深些。看鞋上的标志,却是熟悉。
“你这鞋子……”木沙本想问,他的鞋子是什么牌子的,怎么看起来不经穿的样子。
宋平很快接话道:“是耐克的,不过是冒牌的。我最喜欢穿冒牌的名牌鞋子。”
这样无赖又辛酸的答语噎得木沙顿时无言。
车子拐进院落,同属河北地界,他朋友家的房子形制和木沙邻居家的一样,五间正房三间配房。瓷砖看起来很新,然而整个院落,却无法叫人喜欢。
他的朋友从屋里端着个刷牙杯出来,叫他们去屋里坐。
他们没有进去,倒是朋友的母亲出来,在宋平“一个朋友”的介绍下,站在旁边,歪着脑袋将木沙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一通。
木沙暗想:幸亏不是宋平的妈妈。然而这些婆婆妈妈的嘴巴会说出什么话来呢?自己的到来会不会给宋平招致麻烦?
好在他的朋友很快出来,将他们解脱了。
他们各骑了摩托到了外面较干的路面,给另一个朋友打电话。很快,那个高个朋友就来了,还带着他的女朋友。
女孩个子也很高,穿着肉色的打底裤,黑色的皮短裤,上身一件红色小袄。脸搽得白白的,那种颗粒状的不服帖的白,叫木沙不敢恭维。
可人身材好,心思纯,还有合适的人来爱,来配,这便足够了。
“我带了相机来。”宋平的朋友说。相机就挂在他女朋友的脖子上,很夺目的项链。
庙会上的人不多。木沙发现,好多女人都是清一色的肉色打底裤。这就是所谓的流行吧。只是不知这样的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大规模地吹进了村里。
木沙本就是不合群的人,快些慢些,和他的朋友拉开了距离。
实在也没什么好逛,他们在路边的小吃摊上吃了味道不怎么样的凉皮,宋平就把她往寺庙里拉。
寺庙的规制看起来还不小,迎面三尊高大的佛像,面前摆放着蒲团,供善男信女们跪拜。
他们没有买香,宋平在一个蒲团上跪下来,示意木沙也跪下:“你也试试吧,听人说很灵的。”
木沙摇摇头,站开两步:“我不信这个。”
“我也知道这是迷信,随便拜拜,又不损失什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木沙还是摇头:“不用了。”
宋平不再勉强了。自己端正了身姿,不深不浅地磕起头来。
上面是威风凛凛的神像,眼前,是磕头来去的人影,木沙孤立一边,有些压抑,然而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从众。
她不是无所信,可比起眼前的高高在上,流光溢彩,她宁愿跪向外面尚未返青的田野。
出了寺庙,碰着他的朋友,说是一起去爬高。宋平接过她的背包,木沙推辞两次,还是同意了。内心里还是渴望这样的关怀,有些害怕依赖,更多的是不可求不可遇,只得当个女汉子独自坚强。
前前后后走着,躲闪着,还是被拍了照片。
一定是丑的了。也罢,换做对方一刀两断也是痛快的。
说是爬高,爬到最后看着眼前的麦田,不过是比废砖窑略高一些的小土坡。虽然看不到什么远景,然而一阵脚程,再加上身边的陌生氛围,倒真有那么一点远方的畅快意味。
木沙要赶中午的火车,下了土坡,便和他的朋友告别。一点行李是随身背着的,宋平便直接送她去车站。
路上遇着一个骑车的人带着他的老婆,他们停下来聊了两句,受着递过来的打量目光,木沙不知,这样的自己,和他们心中宋平的女友差着几许。
到了火车站买好票,宋平从兜里掏出七百块钱,塞给木沙:“什么也没能给你买,这点钱你拿着。本想多给你点,可我的钱都被我妈抬着,攒着给我结婚用。”
似乎有那么一点觉得给得多的惊讶,又似乎此来就是为了这么些钱,又似乎觉得拿他的钱比向父母开口要容易些,各种想法纠结,木沙没有推辞。
“你什么时候结婚?”木沙问。他比自己小两岁,不过二十,虽然也很正常。
“还不知道呢。不过我妈已经开始给我张罗相亲了。我们这里都这样,结婚早。”
“哦。”
“那我先回去了。等照片洗出来,你要的话给你寄两张,就当留作纪念,以后可能没机会见面了。”
木沙有那么一瞬间的感动,原来,他并不是放肥饵,钓回头鱼。
回到家里,气氛比想象中轻松,去年夏天闹的那一出仿佛已在家人心中烟消云散。
炕上躺着的小宝宝什么都不用做,就让一家人变得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