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氏听罢,微微坐正身体,她脸上虽仍是笑着,但眼神却慢慢的冷了下去:“关窗。”
婢女闻言照做。
粟萍问:“夫人打算怎么处置?”
左氏轻哼了一声,唇角带着淡笑,用慢缓缓的调子说道:“处置?我能如何处置啊。人我都没见过呢,已经带去了别庄,说什么小住,不过是怕我不容人罢了。”
粟萍善于揣度眼色,她在左氏身边战战兢兢的伺候了十数年,最知道在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夫人面善心冷,说话只喜欢说一半,剩下的一半心思得有人来接。接话可不是个容易的活儿,一方面得说出其心中所想,另一方面又不能说的太准确,以免有揣测之嫌。粟萍眼眸微动,飞快的在脑中理出左氏想听的话,躬身道:“夫人您乃是嫡妻,身份尊贵,为大人打理内宅、约束姬妾本都是您的本分,任谁也挑不出您的错。何况那狄女出身卑贱之族,妖冶狐媚,若不趁早收拾,恐不利家宅。赵氏族中的庶子无恤可不就有活生生的例子么!”
左氏慢悠悠的点着头,轻皱眉头,抚着指上的翠玉戒,叹气道:“可不是么,本以为戎族卑贱,难登大堂,就算生下庶子也无妨,反正低贱。却没成想,贱种也能成气候。”说着左氏抬眼看了看粟萍。
粟萍立刻接口道:“所以啊,夫人,不得不防。”
左氏颔首:“你说的对,不得不防。对了,你可知,此美人是何人所献?”
粟萍答曰:“新提拔的中大夫范蔑,系阴地的旁支庶人。”
“范蔑?”左氏微微蹙了蹙眉,想了一会儿,恍然而轻蔑的笑道:“是他啊,那个处处巴结求官的破落庶户。他曾来我左师府上献过礼,因太过寒酸,父亲懒得见他,听说那一日他在咱们府门前抱着竹简呆坐了一整天呢,直到太阳落山门客赶他才肯走。”左氏翘起兰指掩口笑出了声,粟萍也在一边陪笑。
“这个人可真是,只要得到个空子就拼命往上爬,他莫不是以为献个美人上来就能得用不成?”左氏嘲讽道。
“夫人说的没错。”
主仆二人正说着,外面仆役来禀:“夫人,中大夫范蔑府上门客求见。”
“谁府上?”左氏有些惊讶。
“中大夫范蔑。”
左氏诧异的与粟萍对视一眼:“正说着,人就来啦?是巧了还是他有顺风耳?”
粟萍道:“定是他知道此举开罪了夫人,来告罪的。”
左氏却摇摇头:“不对,他若真怕开罪我,从一开始就不会献美姬,盗后补墙这样的事,我猜他没这么傻。”她对来禀的仆役道:“见。”
辰广从午前一直立到了午后,他出门时尚未用饭,本就是腹中空空,一上午水米未进,又灌了一肚子的冷风,此刻的他饥寒交迫,他手脚僵冷,几乎没了知觉,胃也隐隐作痛。通传人来的时候,辰广已经冻得嘴唇发白,牙关打颤,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一般。通传人见多了这样的,暗暗笑了笑,道:“动动腿脚,赶紧随我走吧,这里离内邸还远着呢。”
辰广感觉自己此刻像是个被提着走的木头人俑一般,手与脚都不像自己的,麻木僵直的跟在通传人身后一步一步的走着。
范氏的宅邸建的极其奢华,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富贵。巷路连高台,梅林掩院墙,白雪覆青瓦,朱漆小绢窗。第一次置身这繁华地,辰广即惊且叹,这是他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富贵场面。
引路人讥笑了一声:“没见识。”话说的虽轻,但咬字清晰,就是说给辰广听的。
辰广有求此人通传带路,此时不好得罪,假装没有听见一般,在心中暗暗忍下。
带路人见他没反应,又是一笑。
走了也不知多久,辰广的脸色越来越差,胃也越来越疼。当他就快撑不住的时候,带路人停下来道:“到了,你且在外面等着,我去院内禀告。”
带路人一走,辰广就捂着胃弓下身子,难受的两条眉毛似乎都要拧在一起。守在院门处的仆婢们看见了,但视若无睹,一张张冻得皴裂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平静的竟不像人,反像是泥土捏就的假人偶。辰广弯着腰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捏着拳头、咬着后槽牙直起了腰来,面朝着古涛院的正门处迎风站的笔直。
左氏这边听到下人来禀之后,虽对范蔑有所不满,但也不屑于自降身份同一布衣门生拿乔,人一到,即刻就传见了。
“中大夫士蔑门下辰广,见过夫人。”辰广拱手拜见道。
左氏端坐于案后,端详了辰广几眼。她看眼前的少年穿的一身破旧寒酸,苍白且瘦弱,不免心生轻视,当即垂下眼皮看向别处,脸上似笑非笑,神情里带着鄙夷。
粟萍时时刻刻都在忖度着左氏的心思,她知道该她说话了。于是她端出同左氏一般无二的表情,皮笑肉不笑的语道:“既然求见,必是有事要说。夫人打理中馈,庶务繁忙,有话最好直扼其要,切莫拙嘴笨舌的赘言绕弯。”
辰广突然抬眼朝着粟萍笑了笑。这一笑很浅但很突然,眼里似有亮光凝聚,一瞬间让人觉着似乎换了个人一般。他不卑不亢的对左氏又施了一礼,朗声道:“那是自然,夫人请放心,辰广话说完就走,绝不绕圈子。”
左氏再次打量起这个少年,开始正视辰广,道:“你说。”
辰广道:“夫人,先生遣辰广来此所为何事,想必您定然心中有数。虽则送美姬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