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孟岳城中街上,人流算不得多。
但也算不得少。
牵牛推车的赶集农人、自扫门前的店铺掌柜、列队巡逻的都府卫卒、你追我赶的垂髫孩童、闲聊唠嗑的张妈李娘……能说是小四分之一个孟岳城已是醒来了。
既有人流,便有人声。
而随着人流越来越密,一声声‘早上好啊!’‘哎!老张!吃了没?’‘咦!你家大宝又长胖喽!’之类的寒暄话语也愈来愈多了起来。这可苦了那些住在长街旁、此刻还依旧睡意朦胧的邻人们。本还想蒙头睡会儿大觉的他们耐不住这些声音,许多都坐起了身来——那些没爬起的,耐心稍许强些的,也在那如河东狮吼般的‘老大清早吵什么吵!给老娘滚回家睡觉去!’声后,都面露苦色地爬起了床。
如此一来,城中朝气浓郁,几乎处处皆是人声更是鼎沸。
除了一处例外。
何处?
他们所至之处。
何人?
是那一袭黑袍、一件白衣、于大街中央一前一后信步而行之人。
赶集农人驭牛靠边、店铺掌柜后退掩门、都府卫卒握矛不动、垂髫孩童跑得无影、张妈李娘哑然失声……二人所至,无一声寒暄闲聊可入耳畔。
所有人,无论是孟岳居民还是第一次入孟岳的城外人,皆战战兢兢地小心瞅着二人,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
感受着城中敬畏而警惕的目光,王满修不禁托腮歪头,啧啧称奇。他心里很清楚,虽说这几日间自己‘萍水白衣’的名头在这孟岳城中已是很为响亮。但自然还不至于到这般让世人都噤若寒蝉的地步。如此殊荣,恐怕不是给他——而是给那步于他一身距前的年轻公子的。
左手提剑的王满修抬起双眼,打量起年轻公子身上那一袭白边黑袍。这白边黑袍的心口与背脊上,各画着一个黑白阴阳鱼的图案——但仅有阴阳两勾玉,却无三行阴阳组成的八卦。也不知是因为八卦画在衣裳上不大好看,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缘故。
打量完了年轻公子的穿着,王满修又眯起双眼,仔细端详起他的相貌来。不过自然,走在后边的他是看不清这年轻公子正脸的——方才出门时倒是有看过一眼,是幅不食烟火模样。说得好听些,就是五官端正、有仙人气;说得难听些,就是长得清高、一看就知是性情凉薄之人,虽也能算作是英俊,但与殷少那般看上去没啥棱角、多半很会逆来顺受的俊秀模样大相庭径。
这会儿,白衣端详公子的相貌,多是仔细打量其脖颈耳后等平日里很少会有人去注意的地方。这不注意不知道,一注意吓一跳,这阴阳袍公子的脖颈耳后不仅干净,更是没有一丝杂乱未束起的发丝,俨然是一幅整洁到了极致的模样。若说这公子是女儿身,这点倒还可以理解——毕竟相比起天性邋遢的男儿郎来说,自小学女红梳妆的姑娘家都很会打扮。可这公子,竟是连寻常男儿最不屑去整理的头发都给整理地这般舒坦,就连白衣也不得不自甘下风,道上一句‘公子好品性’了。
那阴阳袍公子便是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冲白衣答了句:“阁下过奖了。”
他声音清淡、不含感情,这一言,更是令人不知是真的在自谦、还是只是单纯敷衍。
王满修倒没觉得什么,只是抱之淡淡一笑,问道:“敢问公子名讳?”
阴阳袍公子没有直言,只是回身淡道:“阁下一会儿就知晓了。”
说罢,便继续信步走去,似乎也不管白衣会不会跟上的样子。
白衣自然是跟上了。
不仅跟上,还似要走在公子的前头。
因为那座宽阔宏大的庭院,已是近在百尺之外。
抬首望去,高约十尺的白色围墙,两座辟邪的西域石狮像,一张写着黑底白字的诺大门匾。
‘周家’。
王满修忽地一愣。
他抬手捂向心口。
非是白衣有心疾,这会儿突然痛得慌;只是在他白衣的心口处,放着一件宝贵俗物。
俗物,但也不俗。
“阁下怎么不走了?”
已是走至门庭院门前的阴阳袍公子侧身问道。
白衣回神,立即笑道:“走得走得。”
就见其眼神中奇光忽闪,便是已于弹指间没了踪影。
阴阳袍公子望着已是空无一人的街道,微微瞪眼,原本毫无神色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惊异之色。
“公子怎么不走了?”
站在石狮旁的王满修侧过身来,冲其浅浅一笑。
阴阳袍公子侧脸望他,先是稍稍皱眉,随即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走至大门前,拉动那蛇形铺首上的黄铜门环,叩门三声。
无人回应,但门已启。
阴阳袍公子侧过身来,没有直接入屋内,而是推门侧身来,望王满修做了个请的手势,微微鞠躬道:“阁下,请。”
稀奇的殷勤。
王满修点点了,作辑回礼,踏步入门。
……
入门后的第一眼,是见那正对着大门的五层大宅。
入门后的第二眼,是见那侧对着大门的左右大宅。
入门后的第三眼,是见那庭院正中央的阴阳圆盘。
这回,阴阳两仪四周确实跟着万象八卦。
手提铁剑的王满修惊道一声‘大善’,接着便欣喜上前,踏在了这一大块阴阳圆盘之上。
粗略估计,这圆盘的半径该有三丈。而根据鞋子踏在其上的触感来判断,应是由山岩石板拼接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