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喝之人正是陈叫山!
起先,陈叫山在西内院的小屋里,见到了夫人,夫人吩咐大头和二虎去为陈叫山拿衣服、请郎中,大头二虎刚离开不久,宝子赶来报告夫人,称出了大事儿,随即夫人和宝子也急匆匆走了。
西内院的两道房门,都没有上锁,门大开着,整个西内院,只有陈叫山一人,如若趁此机会,快速跑出西内院,继而再逃出卢府大院,也不是没有可能。但陈叫山坐在小屋里,正襟危坐,端端正正,毫无逃走之意。
陈叫山略一思虑,便分析出:刚才那位酷似自己姑姑的夫人,定是卢家最能拿事的人,否则,纵是出了天大的事儿,宝子也不会赶忙来向她报告;她吩咐下人为自己又是拿衣服,又是请郎中,无论意欲何为,但必定不会再对自己痛下杀手!先前吃断头饭,喝上路酒,咱都没怕个啥,现在人家不杀咱,咱凭啥还要逃?堂堂男儿七尺汉,生也痛快,死也痛快,有情有义,有始有终,有事就干事,撞事不躲事,站是一个人,躺倒一个魂,杀头砍脖挠痒痒,十八年后重开张,怕啥?刚才宝子来叫夫人时,表情慌里慌张,卢家定然是遇到了啥麻烦事儿,人家对咱有不杀之义,咱这时候如果脚底抹油,一溜了之,岂不是让人家把咱看成了龟孙怂货?
陈叫山正在琢磨着,二虎领着柳郎中来了。柳郎中斜挎着一个大药箱,走得气喘吁吁,将药箱放下,便蹲下身子,伸手去撩陈叫山的裤腿,欲查看伤口。陈叫山将腿一收,站起身来,“都已经结了干痂,甭看了,没啥要紧的!”柳郎中蹲在地上,用手扶着圆片眼镜,仰头瞅着陈叫山,继而又向二虎投去不解的眼光。二虎便对陈叫山说,“这是夫人的意思,你总该知道个好歹吧……”
大头捧着高高一摞衣服和布鞋,也急冲冲地回来了,将衣服鞋子朝风车上一放,抬手擦擦汗,对陈叫山说:“你挑挑,看哪些合适。”
陈叫山瞥了瞥衣服鞋子,并不伸手,“你们不必忙乎,告诉俺,到底出啥事儿了?”二虎白了陈叫山一眼,“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牛犟筋啊?让你看病换衣裳,那都是夫人的意思,夫人吩咐的事儿,只管做,莫问啥,这是卢家的规矩!你何必让我们难堪……”
陈叫山一听,愈加确认了夫人是卢家权威的判断,便说:“好,衣裳我换,伤就不看了,干痂都结了,真没啥要紧!”
陈叫山将污秽不堪的褂子脱下,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来:脖子两侧的肌肉呈三角形状,刀砍斧削般齐整;两条胳膊极长,上臂疙瘩隆起,小臂肉筋条条;胸膛黝黑发亮,像两个巨大的蚌壳,合扣在一起;尽管连日饥饿,肚子上一层薄皮,但上面的八个小圆球,随着呼吸,在薄皮下乍隐乍现。
陈叫山刚将裤腰带解下来,搭在风车抬把上,禾巧忽然跑进来了,看见陈叫山精溜溜的光身子,“哎呀”一声,连忙两手捂脸,转过身去,跑到了院门外。陈叫山亦是一惊,双手提着裤子,一脸愕然。大头知道禾巧前来,十之八九是夫人有啥吩咐,便对陈叫山递递眼色,“快换吧……”
一身崭新的青灰色衣裤上身,一双黑面白筋布鞋上脚,尽管头发乱乱蓬蓬,但陈叫山已是焕然一新,堂堂仪表,英武刚毅,不凡气度,遂而呈现,大头、二虎、柳郎中见此,不禁心底暗叹:这小子,还真是个体面人啊!
禾巧站在院门外明光光的太阳底下,忍不住偷偷朝小屋瞟了一眼,见陈叫山已换好衣裤鞋子,第一感觉是,这个陈叫山,还真不是个一般人物哩。
“陈叫山,跟我来。”禾巧冲院内喊了一声。陈叫山一怔:这模样秀秀的姑娘,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竟还直呼其名,要俺跟她到哪儿去呢?
陈叫山和禾巧并肩而行,两人的影子,一长一短,在青石路面上一伸一缩。
“外边的人,都还以为卢家把你咋的了呢,你就过去让他们看看,看你陈叫山有没有少一根头发……”禾巧虽说步子小,但迈脚极快,边走边说。
陈叫山听闻此言,下意识地伸手捋捋头发,心说:是啊,咱一根头发都没少,还吃了一肚子好的哩。
禾巧看见陈叫山刚才捋头发的动作,嘴巴微微一瞥,想笑,但没笑。禾巧忽然停下了步子,陈叫山只顾大步往前走,禾巧一停,他却没停,禾巧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一扯,“喂,等等,有话给你说……”
禾巧凑到陈叫山耳朵边,低声说着话,陈叫山的鼻子嗅到了一种淡淡的清香,像是他跟随父亲进山打猎时,在兰花坡闻到的那种气息,又像是他领着妹妹,去大塘偷偷采摘莲蓬时,闻到的那种气息,也有点像他去省城,一大群穿着青衣黑裙的女学生,举着小旗子,高喊着“反对缠足,妇女自由”,经过他身边时的那种气息……
陈叫山听完禾巧的话,心中又明白了些许事情:这位眼睛大大,刘海儿弯弯的姑娘,定是夫人身边的亲近之人,若非如此,夫人也断不会派她来说这一番话。
“大家住手——”
陈叫山这一声断喝,几乎把所有人都镇住了,所有人的视线,都如一根根丝线,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全都拴系到了陈叫山的身上。
卢家这边的人,有的已经听闻过陈叫山的名字,但并未见过陈叫山,而见过陈叫山的人,则瞬间一愣:那个蓬头污面,浑身邋遢脏破的山北后生,怎地变成了仪表堂堂,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