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斐玉晏定神后,道:“他本是我父亲当年游历在外相救的一位江湖中人。他为了报答父亲的救命之恩,留在了沐王府襄助,纵然是父亲逝世后,他依然留在了沐王府中。”
凤墨影专注地听着他的故事。
斐玉晏微微垂眸,道:“他一直对我照料有加,但我也知道他并不喜欢这种处处提防的日子,许他终会有要离开的一天。前些日子,他察觉到有人要诬陷沐王府,就曾劝说我与他一起离开上京,隐迹江湖。”
凤墨影有些意外地听到了这些,难道是她一直都料错了?
说到此处,斐玉晏顿了一顿后,才道:“我向他言明,我从小生在沐王府,长在沐王府,从未想过要离开。他一直规劝我未果,不免有些动怒。直至那晚,我接到了陛下的宣召,便要动身入宫。他依然对我劝说,让我离开,觉得这一次入宫肯定并不简单,只怕会涉险。”
凤墨影脸色微微一红,那一次虽是为了将敌人引蛇出洞,但相对于斐玉晏的坦荡与赤诚,她确实是耍了一次心机,弄了一回权谋。
并且如此细想之下,心中更是怦怦地急跳。既然斐玉晏早已料到有危险,却还是坚持要入宫来?并且他还在有机会离开沐王府的情况下,却一直不愿意离开?
斐玉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案几的茶盏上,声音缓慢而平和道:“他不愿我受到伤害,欲强行带我离开。我早有所料……与他说,我曾答应过陛下,定然会留在她的左右,一直看着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万人仰望,臣服脚下。让那些曾经想要谋害她的人,非议她的人,鄙薄她的人,有朝一日皆要后悔莫及、自打耳光。”
桃花静默,他为自己续了一杯茶。
凤墨影却是一声不哼。他对前女帝坚守着承诺,纵然明知自己将可能要面对的是什么,却也并不曾退缩,也并不曾毁诺。可惜,她并不是曾经那个让他许诺的人,也并不能代替前女帝接受他的任何心意。
这样的沉默,让人的心里无端地生出了一股凉意来。
宽大的衣袖中,斐玉晏缓缓地握紧了指掌,指尖微微地陷入了肉里。
“我告诉他,我与陛下的承诺,就如同他与我父亲的承诺一般,既然相允,便一诺到底,生死无怨。”斐玉晏垂下的眼睫微微颤抖,语气依然淡静,只是仔细听的时候才能发觉其中不由自主地栗然:“想是我入宫后便无了消息,他才决意离开了沐王府。又或许,他离开沐王府,正是为了设法去寻找我的消息。”
凤墨影觉得自己不能再静默下去了,只有适逢其时地应了一声:“嗯。”
斐玉晏仍然道:“自此之后,纵然我回到了沐王府,他也再没有回来,许是怕为沐王府惹来麻烦。他许诺过要护我父亲一生平安,却终是没有做到,因此时常感慨,心怀愧疚。”
凤墨影面对他这一番话里话外的诉说与试探,始终只能把自己当成了是一条死鱼,保持沉默是金的状态。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表态?
“原来如此。”为了不让气氛那么的尴尬,她低低地答了一句话。然后,也自己续了一杯茶,送到唇边轻抿了一下,神情上只敢表现得淡静无波。
这是两个关于承诺的故事,一样的让人伤感。出其的相似,皆是一死,一生。死者,魂归九渊,不知是否还惦记着生前的这些承诺?生者,却仍然在执著着他们曾经向对方许下的诺言。
不同的是,一个人是明明白白自己的承诺永远也做不到了。
而眼前的斐玉晏,却还不知道自己当初给予承诺的那个人,早已经不在了。他面前的这具身体里面,早已是另一个人的灵魂。既不是当初接受他承诺的那个人,也对这些承诺一无所知,顶多只不是一个过客,一个听众罢了。
唉……
春光之下,头顶上的桃花片片凋零,如雪如雨。便宛然是一场大梦般飘洒下来,丝丝缕缕地笼罩着坐在树下的两人。
“玉晏哥哥,谢谢你,救了我。我这一生一世皆不会忘记你的救命之恩,日后等我有能力了,一定会报答你的大恩。”那是五岁的小童知道自己为他所救后,对他说的话。
“玉晏哥哥,是我,是我连累了你……”那一年,当她知道了他的身体因为当年落入冰湖相救而无法复原,落下了病根寒症。她在他的病榻前,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断断续续地抽泣道,满心满眼的皆是愧疚。
“玉晏,我定会练好本领,以后保你一生平安。”这是她在沐王府的灵堂上陪着他时说的话。那时,父亲逝世,他继承了沐王爵位,却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光背负了一身的王府荣耀。
“玉晏,我明天就要随军出发了,今晚特意来跟你道个别。”她坐在屋顶上,笑嘻嘻地望着院子里的他说。明月下,一番话别,最后,朝他挥了一挥手,道了一声:“我走了,无论如何你定要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那又如何?
斐玉晏回想起了这些往事,亦如片片的桃花在他脑海中飞舞。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那一段日子里,每一天写着字,每一天数着日子,每一天皆在盼着她的消息。那一段日子里,他闭门不出,谢绝一切应酬,只对外宣病,避开朝堂中一切的争斗,静静地等待。
只怕自己不能平安地等到她的回来。
她终于攻陷了漠回国,带回了一身的荣耀与声名,先帝大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