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岳哪能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脸色一凝,又喝了一杯酒。茶舍们前的军士一字排开,阵势欺人,方才那带路的副将喝令一声,双手一拱,便是问道:“照沐王所说,我们就是连入上京城门的资格也没有了?”
那些军士齐刷刷地一把握住剑柄,瞪视住他们主仆二人,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文安有些秒怂了,步子不安地想往内挪一挪,但转眼望见自家的王爷安坐如山,不由又立马死死地站住不动。
斐玉晏不慌不忙地道:“当年斐家先祖灭西戎,除藩国,定南疆,每一次大战皆是战士们以血肉换取得来的安定,但每一次还朝入京,随行将领与兵士卫队不过是五百人。”
他所说的先祖自然是有开国之功的第一代沐王斐泽,他当年所创下的功绩谁又能与之相提并论?
文安定了定神,心中骄傲自生。
副将老脸一红,眼中神情微显尴尬。
沈岳沉默,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斐玉晏恍若未见般,继续言道:“本王明白众将士欲一入上京,朝见面圣的热切心情,但本王祖父与沈老侯爷,当年亦常征战四方,却也从不曾有过让归京大军一拥入京的场面。本王祖父一贯轻骑入京,沈老侯爷亦曾有言,所战之地,不得扰民。更何况,这浩浩荡荡的大军归京入城对于上京的百姓们来说,是一件大事。”
副将马上说道:“我们军纪严明,绝不会妨碍百姓……”
斐玉晏淡淡地反问道:“难道说,斐家先祖治军就不严明?本王祖父和沈老侯爷的治军就松弛无道了?若是松弛无道,当年为何不曾有一将领执意定要入京,而是全然听命于主帅的安排?”
他如此一反驳,副将立马住嘴了。再说下去,他就是那个不服从主帅的将领,他们的军纪也要让人堪忧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岳也不好再装聋作哑了,轻哼了一声,说道:“贤侄言之有理,本侯也无意让大军入京扰民。只是大战之后,众将士们心情激昂,想与陛下,与上京同庆大捷,故才会让他们随行至今。再前行两日,便会留在离京十里地的白祈,待庆功之时再同饮上京酒,同赏上京烟火。”
斐玉晏没有情绪地牵动唇角,笑了一笑,夹了一箸肉下酒,才缓缓又道:“白祈临近上京,虽有山林扎营,但军中吃喝用度又岂是如此一个小镇供应得起?粮荒之灾尚且未过,江北的天灾尚需要朝廷大力拨银赈济。叔父可知,元宵夜宴上陛下还让我等募捐钱款来着呢?军中的粮饷倒是应早已按时发下,此刻朝廷又哪里来余粮运到白祈以供叔父手下的大军用度……”
他抬眸瞥了瞥正坐在对面有些食之无味的沈岳,又似与之闲话家常地补充了一句道:“何况,遣人将粮草转运至白祈岂不又是劳师动众,让那些文臣言官们有了嚼舌头,毁叔父大名的缘由?”
斐玉晏低叹了一声,又倒好了一杯酒,低语悠悠地问道:“叔父的大军扎营于白祈,真能与当地的百姓相安无事,做到丝毫不起民怨?”
此一通话说了下来,沈岳的脸色就更加的黑了,良久他才将手中的筷子轻拍在案面上,口气沉沉地问道:“那照贤侄所见,本侯该如何行事才不会扰民,不会落人口实?”
斐玉晏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眸光清正,神色从容地说道:“叔父只要按制归京,别人自然不能有二话。此番西北大获全胜,叔父立下此等大功,陛下得了捷报后欣喜非常,定然会表彰叔父与众将的赫赫战功,并犒赏三军。”
沈岳明白,今日斐玉晏前来劝诫,背后自然是有着女帝对他沈家的提防。既然对方已起了防备之心,他就不能再一意孤行,棋行险着了。毕竟,在上京城内还有着他们沈家的亲眷以及子嗣。
若是一个不当,很容易得不偿失。
他缓了缓神,朝斐玉晏面露出亲和的一笑,口气已缓缓地改变了说道:“贤侄回去复命,请替本侯请旨延日归朝。本侯明日便遣了大军归还西北大营,两日后依制入京,还请贤侄能替本侯陈情于陛下宽宥体恤。”
斐玉晏当即朝他一礼,说道:“本王定不负侯爷所托,还请侯爷亲自修书一封,以免本王在陛下面前口说无凭。”
礼数还礼数,近乎还近乎,证据还是需得留下让他带回去的。有了这么一封书信,他在女帝面前也好有所交代,恰恰增加了将此事落到了实处的筹码。然而,沈岳有了这么的一封亲笔书,才也不好出尔反尔,日后若当众打脸,未免会有损他用战功赫赫在凤曦国百姓心目中堆积起来的英雄形象。
沈岳郑重地看了斐玉晏一眼,眼中神色不言而喻,但也没有过多的表露出来。他挥手让人上了笔墨,当即亲笔修书了一封。盖印之后,交给了斐玉晏,让他带回去面圣代为陈情。
斐玉晏自然也是识趣地告辞了,将信揣进了怀中,拜别之后,出了茶舍,在众军士虎视眈眈之中,悠然自若地登车离去。瞧他那姿态神情,哪里像是赴了一场鸿门宴?只像是出门游玩了一番罢了。
沈岳站在茶舍前,远远地望住他沐王府远去的车尘,面色沉沉。整个上京城里,也只有斐玉晏一个人敢在他的面前以如此轻松的口吻说话;也只有他一人敢只身独入他的军营而能够丝毫无损地全身而退。
但也幸好,如今的斐家也只有这么的一个人了。
本以为他们斐家的人不会再理会朝堂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