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分确定后面的几坛酒里一定是参了水,不然怎么可能坐得住听大臣们的朝会?还有容白那厮劝她喝下的醒酒汤,那一个酸爽的滋味,实在是不想再回味。想不到这人看着忠肝赤胆,实则也并不十分老实。
下朝后,凤墨影躺在“来仪殿”寝殿中缓酒劲。回想着今天一早给容白半拖半拉回来上的这一个早朝,真是让她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想要赖掉一天,结果又被他这个忠心不二的臣子给拉回了正轨上来了。
她懒洋洋地噙住一抹笑,乜斜着窗外的一片正在优雅下坠的落叶。
想着刚回来那会儿,紫珞支支吾吾向她禀告的事情:雪灵染在“白露宫”恭迎圣驾。
凤墨影垂眸,将腰间一贯别着的,今朝替换朝服时一时忘记吩咐,又让宫人们为她给系上的香缨解了下来。她闭了闭眼睛,挥手将它抛上了承尘上面去了。眼不见为净,既然已经说了从此各不相干,又为何要再相见?
她翻了个身,在软椅上头疼地假寐了去。
“白露宫”的庭院里,几丛翠竹苍劲,日光将倒影拉得细长。
雪灵染站在窗旁凝望,从清晨到日暮,终究是再也等不来那一个人了。他的目光望定在那些泪痕斑斑的苍竹上,眼眸清莹流转,宛如一双墨玉浸于水银之中,倒映着天地间的秀色,却又比这四野的灵气更加的瑰丽无双。
天上地下无一物可以比拟的容色里,一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悲伤,更是让人观之心生戚然。
“公子,你已经一日滴水未进了,是否要传膳?”杜衡忧心地站在窗外,低声地问道。
“陛下还没有来,再等等吧。”雪灵染长睫微垂如翼,轻轻地扇动着道,语气轻柔,仍然带着不死心的期望。
陛下会来吗?
公子都等了她一整天了呀。
杜衡瞧着这样不吃不喝的公子,心里十分难受。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往日里如胶似漆的两个人为何忽然之间就如此的生分了?似乎是没有任何的预兆,没有任何的风声,自从公子昨夜从“来仪殿”回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公子昨夜里守着孤灯坐了一夜,亦闷咳了一夜。
帝王之爱,原来便是如此的轻薄易逝?
他皱眉不解,心中含着怨怼和记恨。
往日里,他家公子为陛下付出的何其之多?如今,究竟是为了什么,就将公子冷落至此了?
当年宣公子入宫,已经让他记恨在心。人微言轻,他不敢给公子招祸,但是这些日子以来,陛下忽然和公子亲密无间,眼看着公子与陛下也是两情相悦,多有欢愉的模样,他还为着公子心有所属而高兴,终究不是只在这一座宫中冷漠老死,寂寂无人闻,冷暖悲喜无人知晓。
公子自小生性孤僻清傲,不喜与人亲近,在他眼中,唯有陛下一人能让公子眼中脸上呈现出欣悦的笑意。
公子怕是真心心悦于陛下的吧?
才会不惜一切地折腾着自己,为她瞎了自己的眼睛;为了她重病;为了她流血;为了她忤逆父辈;为了她不顾生死,为了她做下这么一件件,一桩桩的事。可是如今,灯下孤影伶仃,茶沸无人对饮。
“公子,水又沸了。这些茶,要撤了吗?”杜衡瞄着室内的小火炉上铜壶里的白烟汹涌升腾,忍不住出言提醒他道。
“陛下还没有来,且等等吧。”雪灵染声音低柔,固执地道。
“公子,陛下……陛下也许有事,无法分身前来了呢?”杜衡看不得他如此不饮不食地等下去,委婉地劝慰道。
雪灵染咬了咬下唇,一点猩红染上了他饱满的唇。纤长白皙的手指握紧了竹纹细绣的青翠衣袖,似乎喃喃自语般地道:“她一定是忘记了。她一定会来的。”不然他的心是为着谁而痛?是为着谁而心生期盼。
难道他这么努力地弥补也抵不过那一世的过错吗?
“那我这就去‘来仪殿’,再请陛下!”杜衡丢下了一句话,抬脚就要往殿外走去。
“不许去!”雪灵染喝止道。他的错,不要别人来承担。
一切怨恨与指责就冲着他来,他不能让杜衡去。
天色一遍遍如参水了的墨染般暗沉了下来,摧枯拉朽般的余晖终于也已渐渐地歇下了去。其实明明早已经知道了结果,却是仍不死心而已。
上一世,她至死也不曾下令赐死他。
甚至是身后,也只是将他禁足在“白露宫”中,真正地做到了生死两茫茫此生再不相见。她当时心里是怎么样的想法,他始终猜度不出来。若是心悦于他,必然恨他;若然恨他,又岂能如此平静地对待他?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直至到了这一世也没有机会亲口去问一问她的答案。
只是,这一世一路并肩走来的山盟海誓,就是这么轻易地如飞扬在九天之上的纸鸢长线,这么轻易地便被割断了吗?
没有丝毫的留恋?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更没有半分为他而停留的心思?
雪灵染缓慢地伸出一双手,平摊在空中,垂眸望住月白的掌心,掌纹纵横,却无法与那人的有所交汇一生?手指微微蜷曲起来,终是空空如也,终是什么也握不住?
心里空洞而冰凉,仿佛被人穿了一个破洞,任凭夜风穿梭而过,没有一丝的血肉,只徒留了一个唤作“心”的躯壳残骸。
他的唇角终是凉凉的一笑,是无尽的悲凉。
生平只为一人,或喜、或悲。
“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