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枝坐在沈玄度的床前,拿布巾擦去他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
刚刚听迦楼罗众详报,才知道沈玄度的身体已近灯枯油尽,稍微受点刺激便会立时崩溃。现在之所以会吐血昏迷,多半也是因为见到了她,心情过于激动而引发了恶疾。
当年沈玄度便因身体太差而在皇宫外长住,饶是放在杏山别院里日夜精细调养,也在鬼门关前来去徘徊好几次。后来镜炴国灭,也不知他是怎么活了下来,又是怎么逃往蛮平,怎么成了白狼巫师……其中艰辛,又怎会比她流落江湖摸打滚爬来的更少?号枝想至此处,忍不住怅然叹息。
沈玄度虚弱地喘息着,他做了个光怪陆离的长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过去,重新变回了那个整日呆坐在杏山别院的秋千架下,苦苦等待的病弱少年。看着日光一寸一寸地从屋檐的这边爬上来,又一寸一寸地从屋檐的那边降下去,时光缓慢又寂静。他在等什么呢?他皱着眉思索,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出来。
他坐在那儿等啊等啊,身边的花开了,花败了,结了果,落了叶子,积了雪……突然间,好像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往下拽,疼地他眼泪直流。“她不会回来了,她不会回来了……”他听见自己无意识地呢喃着。
可就在这时,上空传过几声低鸣,有只巨大的黑鸟从天而降,在他头顶上盘旋,那鸟落在地上,便褪干净了羽毛,其中走出一个身穿嫩黄色宫裙的小姑娘,笑嘻嘻地对他说“舒哥哥,我们去外面玩呀!”
他想答应,想去牵她的手。但是那些漆黑的羽毛却又变了,变作了一袭黑衣和一张冰冷的铁面具,落在他与她之间,仿佛一道天堑般让人难以跨越……然后他便猛地睁开了眼,见到逆着昏黄的灯火,有个面目模糊,气质陌生的女子坐在他的床边,投过来的目光复杂。
“你是谁……”沈玄度努力地想去辨认。
那女子便笑了两声,“舒哥哥你怕是睡糊涂了?我是景阳啊。”说着,她往前坐了一些,他便见到她右眼下面有一颗美丽的红痣,像是一滴血落在那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沈玄度这时才感到五脏六腑都被火烤焦了一般灼痛,他大咳起来,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号枝皱着眉去抚他的脊背,直到又呕出一口鲜血,这才略有平息。四次元战争
“我为何会成了白狼巫师,景阳难道会不清楚?”沈玄度抚摸号枝的脸颊,在她右眼下那颗标志性的红痣上磨拭,“当年镜炴国之所以会连一丝反击之力也无,都是因为密药‘帝流浆’。若他俞国民众从上到下也被这摧心蚀骨的剧毒污染,也会再无回手之力,也会如一张薄纸般被蛮平铁蹄轻易踏碎。等到那时候,金乌,我们的镜炴国还会回来,我们还可以……”
“可这世上已经没有镜炴国了。”摇晃的灯影之下,沈玄度看到面前女子一双明亮眼瞳清明透彻,“你用蛮平密药去污染俞国,与当年毁了镜炴国的蛮平妖人又有何区别?借刀蛮平国铁蹄踏碎俞国河山或许容易,却安知不会连我们自己的最后一丝喘息也会被一起扼杀?还有,我母亲沈赤玉本就是江湖女子,由她生下的我也从来只有闲云野鹤之心,而你——你身患恶疾随时会死,也没有子嗣,没有国君的镜炴国,照样是镜中花水中月,大梦一场而已!”
白狼巫师突然抿紧了嘴唇,神情晦涩“连金乌也觉得我是在做梦?”
“你是病得太久,连心魂也变得顽固不化了吗?为了向俞国复仇放弃一切,白白断送自己的性命,你连皇室中人的尊严都不要了,可这真的值得吗?”号枝紧紧握拳,“白狼巫师有什么好当的?蛮平密药有什么好玩的?舒哥哥,战火四起、生灵涂炭就真的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你说的我都懂。”沈玄度打断了她。
“既然你懂,那现在就放手拜月白狼教,跟我一起去南夷国!”号枝说着便站起身来朝窗外喊“雀阴,让‘迦楼罗众’所有人都集合待命……”她只跨出去一步,便再也走不动了。
沈玄度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抬头看来的眼瞳中一片深渊般的空洞漆黑!号枝大惊,她立刻挣脱想要破窗遁走,却已经太迟了。
到底是被亲情所累啊……号枝自嘲,然后无奈地一头栽入沈玄度早已准备好的秘术幻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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